歌喉相伴。
灯火辉煌的官家画舫静静停在湖心,随波逐流。华丽的主舱中,一个俊美无俦、斯文儒雅的年轻男子坐在主位,轻啜香茗,专心地侧耳聆听美妙的乐声。他发束王冠,衣履华贵,一看就知道身分非凡。可是那张脸上却没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样子,目光也是相当温和内敛的,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沉香袅袅地绕著古琴,纤纤素手飞扬,拨弄出抑扬顿挫的音符,低头抚琴的,是一个容貌相当清雅美丽的妙龄女子,只见她明眸皓齿,秀眉朱唇,黑发如云低垂,薄施脂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专注地弹唱著: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唱到这里,清柔婉转的歌喉虽然还是那样动听,琴音却突然显得凝滞起来,变得沉重。精通乐律的男子发现了,脸上闪过片刻茫然,随即是了悟。他似是吃惊地望著她,嘴角那抹和煦的笑容不见了,眼神中出现颓然和几分羞愧之色。
他突然移开视线,俊脸竟微微红下。
一曲终了,余音绕耳,舱内的两人却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华衣的俊美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终于重新抬眼,迎上女子清澈的目光。
望著面前灵秀动人的红粉佳丽,他苦笑了一声,乾涩地说道:“关姑娘,这一曲'陌上桑',说的本是忠贞高节的女子,据理喝斥假借权势,渔猎美色的无耻之徒。姑娘……可是在讽刺在下?”
“少王爷,若月如今身在风尘,如何敢自抬身价,谈什么忠贞高节?”佳人终于轻轻推开了古琴,抬头看他,红艳的唇角微扬,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隐含伤感。“可是少王爷,您马上就要迎娶秦郡主了。大婚在即,的确……不该再来找我了。”
她虽然无夫,使君却的确已经有妇了啊!
平治王的独生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儿萧宇飞顿时哑口无言。他的神情中写满矛盾,挣扎半晌,才颓然地轻声说道:“关姑娘,在下对你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天地明鉴!你……你家门惨遭那样的横祸,累你流落至此,我又何忍坐视不理,而不尽一份心力?”
“少王爷的好意若月明白,也感激在心。只是……”关若月的眼神一黯,幽幽望向窗外湖面上倒映著的那一轮明月,神情突然显得疲倦,低声道:“你我相交并无半点不可告人之处,你知道,我知道;可是,少王爷,天底下却还有谁会相信呢?”
“……”萧宇飞无言以对。
是啊!一个是有权有势的王爷独子,一个是扬名苏杭的红楼艺妓,要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有谁会相信呢?
他垂下了眼,喟然长叹:“对不起、当初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保护姑娘周全。没想到,如今却反而是我毁了姑娘的名节……”
名节?关若月忍不住轻笑出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若月虽是清倌之身,可是人在青楼,还有什么名节可言?这一个毁字,又从何说起?”她的神色渐柔,低声道:“少王爷,您保护了我半年有余,让我可以藏身在飘香阁上,不必面对任何人……这份恩情,若月已经十分感激。”
“关姑娘……”萧宇飞心中不忍,脱口而出。“我去求明月!我是说,秦……秦郡主,让她、让她……她其实心肠不坏的……”
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十分词不达意。一来他本就不善言辞,二来竟在无意中将未婚妻的闺名脱口而出,心中不免方寸大乱,很是尴尬。
要知道,他和那秦郡主虽然已经订下名分,却终究还是没有成亲,直呼其闺名不免过分亲密。萧宇飞本就是十分拘谨礼教的人,此刻正是面红过耳,讷讷不知所措。
关若月黯然垂下了目光,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悄然灰飞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