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是錯覺,是琴案絆住了褘衣的寬大衣袖,鶴行琴被拂在衣袖之下,看上去像是對她依依不捨。
它從小陪在她的身邊,像一位知心好友,伴著她從姜家嫡長女成為風家的皇后,又伴著她在這比冷宮還要淒涼的坤良宮度過每一個晨昏。
姜雍容停了一會兒,在琴案前坐下。
那就,最後再彈一曲吧。
她的琴音一向端莊高遠,十二歲時所奏的曲子,便被世人譽為「大雅之音」,但這一次的琴聲清麗明快,是一首簡單至極的童謠,名叫《黃鶯啼》。
這是她學的第一首曲子。
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將她帶回與鶴行琴最初相遇的時光。
這麼多年沒有彈過,上手微有生疏,但幾遍之後,便流暢起來,明淨的琴聲在殺伐之聲中響起,乾正宮的方向反賊的戰鼓聲密集如雨,火光「轟」地一聲亮起,耀如白晝。
乾正宮著火了。
大央敗了。
姜雍容指尖沒有停,用琴聲為大央送葬。
一曲奏罷,她起身走到房梁下,將白綾往上一拋,白綾柔順地越過房梁垂下來。
萬事俱備。
她踏上凳子,就像當年踏上后座的玉階。
她將脖子套進白綾,就像五年前戴上鳳冠。
神姿端凝,儀態萬方。
腳下的凳子蹬開,白綾一下子繃緊,痛楚驟然降臨,姜雍容閉上了眼睛。
——成為足以名垂青史的賢后。
這是她從懂事以來便有的夢想。
活著是不能了,死了也許可以吧。
好歹是以身殉國呢。
耳邊似乎有巨大響動,坤良宮的宮門被撞開了。
叛軍這麼快就攻進來了嗎?
極大的痛苦中,姜雍容模糊地想。
「牛鼻子你給我死出來!」
一聲大吼聲振屋宇,緊跟著有人「咦」了一聲,姜雍容的頸上驀地一松,整個人跌進一個堅硬冰冷的懷抱。大量的空氣衝進肺腑,竟比窒息時還要痛苦,把她嗆得狂咳起來。
「人呢?!」
懷抱的主人有一把低沉渾厚的嗓音,身形高大,全副披掛,頭盔上有暗紅的血漬,面甲擋住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即使是在逆光之下,眸子也依然無比明亮,他抓著她的肩,「剛才彈琴的人在哪兒?!」
姜雍容的喉頭劇痛,耳朵嗡嗡響,眼睛死死盯著他身上染血的鎧甲。
以玄鐵融入秘銀,每一塊甲片磨得渾圓,肩頭吞口是一隻精美到極點的麒麟,麒麟口裡還銜著一顆東珠——這是她送給二哥的生辰禮物,麒麟秘甲!
戰甲易主,只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它成了戰利品。
他就是反賊穆騰!
眼見他正望向旁邊的鶴行琴,鎧甲與頭盔之間露出了一點脖頸,那是人身上最柔弱的地方之一,而她的機會只有一瞬。
「這裡——」姜雍容只開口說了兩個字,喉嚨就像火燎了一般生疼,但她頓也沒頓,順暢地、溫婉地接了下去,「——只有妾身一人。」
在說話的功夫,她拔下用來固定鳳冠的大簪,猛地向那一截脖頸刺過去。
他聽到風聲響動,回過頭。
但姜雍容算好了,他兩手都抱著她,根本騰不出手來,兩人又極近,這一擊他避無可避,她可以為二哥報仇!
一切如她所料,他根本沒有閃避,銳利的簪尖筆直地命中了他的脖頸,她心中湧起辛烈的快意,眼前仿佛已經看到血濺五尺。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簪尖明明刺了個正著,但刺中的好像不是血肉之軀,而是堅硬的山石,上面連一絲油皮也沒有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