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嬤嬤胖胖的,但這副身軀好像幹什麼都很靈活,從小時候一睜眼,魯嬤嬤就在她的身邊,叮囑她這叮囑她那,永不停歇。
一直在身邊,便很容易忽略,其實魯嬤嬤的手腳已經大不如前了,頭上的白髮雖然總是讓思儀幫忙拔了,但漸漸拔的不如長得快,已經明顯斑白了。
姜雍容的手在狐毛手筒里握著手爐,握得很用力很用力,這樣才能阻止自己去握魯嬤嬤的手,才能阻止她想最後抱一抱魯嬤嬤的衝動。
因為魯嬤嬤太了解她了,一旦她真的這麼做了,魯嬤嬤立刻便會起疑心。
她儘量以最平常最平靜的語氣開口:「阿姆,床頭那隻螺鈿盒子的鑰匙不見了,你得空的時候找一找。」
魯嬤嬤立刻抬起了頭:「嗓子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魯嬤嬤的臉離她這樣近,近得可以看清上面的每一道皺紋,她還回憶得起從前的魯嬤嬤那張又威風又豐盈的面孔,二十年的時間,魯嬤嬤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沒有。」姜雍容輕聲道,用一種魯嬤嬤最喜聞樂見的方式瞧了風長天一眼,「是給他身上的酒氣薰的。」
這話里和神態里透出來的親密,立即叫魯嬤嬤眉開眼笑,巴不得快些送她和風長天出門。
思儀從尚宮局領了許多燈籠,正一盞一盞往檐下掛,掛不下了,則往樹上掛,還生出奇巧心思,想學風長天爬到樹上去掛。
風長天一看就來勁了:「爺幫你!」
三下兩下就把滿樹都掛上了。金色的燈籠發出一團團渾圓明淨的光,照出樹上的花朵。臘梅已經到了最後的花期,每一朵都迫不及待地綻放,這是最後的時刻,再不開,就來不及了。
思儀望著滿樹的花和燈,笑得像個開心的孩子,眉眼彎彎的樣子,和當初被管家領到她書案前來時,一模一樣。
「燈燈!」
像是被笑聲吸引,年年終於從后冠里抬起了頭,立刻就跑到樹下。
然後腦袋轉了一圈,看到了姜雍容,小臉上便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知道得很,大人們這般全副武裝,那就是可以出門玩了。
於是他像只小鴿子般疾沖向姜雍容,抱住姜雍容的腿:「母后帶年年玩!」
「母后不是去玩,母后有要緊事呢。」魯嬤嬤趕緊過來把年年抱起來,「小殿下看這燈好不好看呀?咱們拿幾個掛在小殿下屋裡好不好?」
年年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小手伸出去,要挑最好看的燈籠。
魯嬤嬤趕緊給姜雍容使眼色,示意她良宵苦短,抓緊時間。
姜雍容站在門口,沒有動。
腳下仿佛生了根一樣,血肉好像同地下的石階長在了一起。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捨不得。
「雍容,我掛得高不高?」風長天興高采烈地過來,「我聽說政元樓前有搶燈,搶上的人能贏走燈座下所有的彩頭,走,咱們快搶燈去。」
姜雍容微微一笑。
腳跟離地,再是腳尖。
一腳踏出,每一步好像是踩在刀尖上。
心中有撕裂般的難受,但,當斷則斷。
走到宮門口,她最後一次回頭。
「看什麼?」風長天問,「忘東西了?」
「不,沒事。」姜雍容收回了視線,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凜的空氣,「走吧。」
她只是,在道別。
再見了,阿姆。
再見了,思儀。
再見了,年年。
再見了,太妃。
再見了,清涼殿。
再見了,皇后姜氏。
京城的春燈其實從初八就開始了,直到十七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