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不聞她說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她面上滿是乾涸妖血,髒得連五官也認不出,眼裡卻已泛出微微的光。
「你在想什麼?」他隨口問。
她聲音里不再有先前的排斥與防備:「我想洗把臉,再換身衣裳。」
莫名的欣慰襲上心頭,短暫的安寧也再一次籠罩,令狐羽帶著滿身妖血的思女尋了間寬敞客棧,在千年前的大荒,難得睡了安穩一覺。
此後還有許多天的安穩覺,他們日日夜夜在一處,遊歷千山萬水。
他的袖中乾坤漸漸有一半地方讓給了寄夢,多數是書,深谷為陵里什麼也沒有,他們每到一個新地方,都要回一趟現世買上許多東西,她獨獨只盯著書。
今日也不例外,她又捧了厚厚一沓書走出書屋,原本因過長而別在腰帶里的一截衣擺拖在地上,險些把她絆一跤。
「大荒地理志上說,這個鎮子叫血楓鎮。」寄夢一點也不介意差點摔個狗吃屎,只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兀自說得兩眼放光,「鎮外三十里有一座宋山,上古曾有神明在此地死去,鮮血化作大片血楓,一年四季都不敗。」
令狐羽提了提她過於寬大的後領:「你打算一直穿我的衣裳?」
她一愣,莫名愧疚起來:「抱歉,我沒有別的衣服可換。」
她竟覺著他是在責怪她,真是個聰明勁完全沒用對地方的姑娘,若只得她一個人,可怎麼過。
令狐羽看著她在寒風中被吹得發紅的耳朵,慢吞吞從袖中取出一頂毛茸茸的帽子往她腦袋上一扣,細瓷人偶這下更像人偶了,巴掌大的小臉,顯出些稚氣來。
「去找裁縫。」他下意識伸手抱她上紙馬,剛握住腰便覺她渾身一僵。
明明已經孤注一擲來了,朝夕相對,毫無防備,連他衣服也毫不顧忌地穿著,現在又僵硬如木頭,好像他會在眾目睽睽下做什麼似的,搞不懂女人,真真莫名其妙。
回深谷為陵時,已近黃昏,宋山的血楓在霞光中如燃了半座山,見寄夢看得入神,令狐羽心頭總覺有邪火,不由問:「你在想什麼?」
她半點沒察覺他的不快,反而回頭望著他笑,霞色落在眼底滿是愉悅與愜意:「我在想原來看書上寫如火焚天層林盡染是一回事,真正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見不得她愉快似的,淡道:「深谷為陵神力有限,這裡待不了一輩子。」
寄夢並不介意,一手按住有些寬大的毛絨帽子,以免被風吹跑,一面柔聲道:「哪怕明天就得出去,我也想把今天好好過完。」
在深谷為陵,且以喜樂,且以永日。
令狐羽偏頭看了她許久,不知何處生出的蠢蠢欲動令他陡然伸臂將她攬住,察覺到瞬間的僵硬,他非但沒放手,反而箍得更緊。
「這是你說的。」他聲音低下去,「既然如此,難道不該今朝有酒今朝醉?」
令狐羽千里迢迢從中土而來,可不是為了與她玩相敬如賓的遊戲,既然緣分奇妙,忽有生路更兼驚鴻一瞥,他容不得平淡與敷衍。
他緊緊抱住她僵硬的身體,俯首去吻耳畔,低沉的聲音裡帶了一絲沙啞:「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就當我們是兩個普通人,我要你替我生……」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他疾退數丈,扶著額頭神色陰晴不定。
對面的寄夢已然嚇得僵住,頭頂毛茸茸的帽子也滾落在地,她顧不得撿,隻眼怔怔望著他。
又是恐懼而排斥的眼神,令狐羽實實厭惡這種眼神。
他驟然伸出手,似是要抓向她,下一刻卻身形一晃,消失在血楓林間。
天頂漸漸有雨雲團聚,沒一會兒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令狐羽漫無邊際的遊蕩也終於結束,停在泥濘山道上。
在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