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太子殿下躺在床上,隔着屏风,外间地上跪了满地的太医。
老皇帝在发着脾气,他急红了眼。身为皇帝的他,对太子是忌惮的;可当他皇位的最大危险已在弥留之际时,他也落下泪来。
毕竟是父子连心,血浓于水的亲人。又或者,他在担心,这个唯一的儿子去了,他的江山又该交给谁。
从头到尾,何夕一直陪在他的床边。她隐了身形,旁人看不见她。无论旁人如何如跳梁小丑般闹腾,她眼中,从始至终,也只能看见他一人罢了。
可是,这个让她心心念念又怨又气的人,此刻,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最爱的便是他白净的面皮,俊朗的容颜了。可如今,他的脸上只余灰败,一点也不好看了。
何夕伸手,她抚触他的容颜。这是他常趁她睡着时候,最爱对她做的事。她怕痒,对这一动作,她向来是抵触的,她觉得他像是在摸小动物。可如今,同样的动作也做在了她手中。她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对小动物的触碰,那是一种情人间才会有的、深深的怜惜。
这个男人,她是喜欢的。她喜欢了好久好久,在她还是一个十几岁少女的时候。有时候,她会觉得他霸道,霸道得不准旁的男人出现在她视线中。记得那时候,他是笑着说这样的话的:“我得将一切威胁的苗头趁早扼杀,防范于未然。”他这样的人,说出那样的话,让她不禁莞尔。
何夕的手指在他唇上流连,在老皇帝摔破屋内最后一件器物的时候,她伏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个时候,他眉头动了一动,可惜,她没能看见。
何夕开始作法,在她专属的房内,对着一地的八卦图。
姜子城的阳寿已尽,若要回天,除了续命,别无他法。
何夕伸出右腕来,那一道长长的经脉已尽数变作红色。鲜红的经脉延伸至她的手背,手指,显得触目而惊心。
随着何夕的动作,这血脉好似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仍在缓缓地,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血脉的尽头便是她的指尖吧。她曾在她师父手上看见过这样的经脉,那个时候,师父已到了临终,十根手指尽数变作紫红,是血脉爆裂了开来。
她便问师父疼不疼。师父笑着点头,说自然是疼的,“所以,夕夕,你定要爱惜自己,切不可走了为师的老路。”
这句话,何夕记住了,她也曾想过要逃离,可是,许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吧……无论结果如何,她都甘愿接受。
给人续命其实是个同怨灵做交易的过程,且是那徘徊在世间,怨恨深重不得转世的灵。它们受何夕召唤而来,替她做事,当然,也会在她身上收去报偿。
怨灵喜怒无常,同它们做交易是别无选择中的选择。
那是姜国战死沙场的军人们死后魂魄凝聚成的强大怨灵。怨灵通身黑色,如一团浓厚的雾气般盘旋于何夕的上方,仿佛随时都会扑下来,一口将她吞噬。
何夕盘膝坐在地上,她目视着面前的八卦阵图,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板严肃:“你要什么?”
“我要你转世投胎的机会。”怨灵的声音粗哑而浓重,仿若摧枯拉朽。
何夕仍未抬眼,可她垂于身侧的手掌却早已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好。”一个字,她答应了。
“你不会后悔?”
何夕未言语,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怨灵却是大笑起来,声如电闪雷鸣,震得屋内的桌椅尽数崩裂。怨灵自然是高兴的,等了无数的年月,终于可以等到这样一个转世的绝佳机会,它又怎会不得意?怨灵说话了:“等本座玩腻了,你还是可以去投胎的哈哈哈!”
等怨灵玩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