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里就是赌樗蒱:那是一种赌具,用的是五颗两头尖锐、身子扁平、银杏果似的木头骰子,双面分别漆着黑白两色,掷在用昆山摇木做的“杯”中,黑色白色会有不同的组合方式,被称为“采”。最好的“采”是全黑,被称为“卢”;其次的是四黑一白,被称为“雉”。赌博的人按所掷采数,执棋子在棋盘上行棋,两方的棋子相互追逐,可以把对方踢下棋盘。这种赌博既斗手气,又斗谋略,时人都爱玩。常见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捶桌子敲板凳的大喊着“卢”“雉”,期待着那五块木头骰子给自己带来行棋的先机和好运,被称为“呼卢喝雉”。
他杨寄一向是个中好手:呼卢喝雉其实是假的,气氛而已,但可以辨着声儿判断骰子哪面着地,能拿捏个十之八九不出岔子;他在棋盘上又会用心,前进后退不贪不嗔,人都说有将帅风度。确实能做到赢多输少。
可是,那又怎么样?
李家这局,简直就是鸿门宴,自己明明看到庄家和几个人在使眼色,偏偏自己太自负,见赢得顺风顺水,想着娶阿圆的聘礼就快要凑齐活了,心里那个美。得!贪欲一上来,脑子就稀糊了,连着几回掷樗蒱的五木都只得了最下的“杂采”。越是这样,越是急红了眼,一来二去,不仅把自己好容易赌赢的铜钱全输光了,还把自己安身立命的破烂屋子也赔上了。
当时,杨寄的俊脸都扭曲了,一捋袖子露出一条修长白皙的胳膊,恶狠狠说:“我赌这条胳膊!”
李鬼头冷笑道:“输给我的话,能吃么?”
犹记得当时的天空灰蒙蒙的,杨寄跌跌撞撞走在秣陵县城的青石道路上,路旁是淮水的支流,平静无波,几名妇人在河埠头上捶打浣洗衣物,突然有个熟识的大婶笑着对他嚷道:“阿末,沈屠户家的阿圆还等你下聘哩,今儿手气可好?”
杨寄想着阿圆的圆圆脸蛋儿,还有那冲着自己忽扇着长睫毛的圆圆眼睛,突然生出绝望来,从小石桥上就这么一跳,在深可两三丈的淮水中结束了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
可好!再来一回!
杨寄先已经立定了心思,绝对不能再赌了!可是躺在他那吱嘎吱嘎响的破竹床上,从晌午呆到黄昏,眼见着梧桐树的翠色都变作夕照下的金绿色了,杨寄突然又转了念头:自己五岁丧父,十岁丧母,没有兄弟姐妹,在同是赌徒的舅舅家混吃混喝混到了十三岁,除了各种赌技外啥都没学会,舅舅死后,他终于被舅母赶出家门,从此正式成了街头的小混混。身无长技,又不愿意做苦力卖命,要混饱自己个儿的肚子都难!
沈屠户那日握着两尺长的杀猪刀,边“吭吭”地剁软骨,边没好气地冲自己翻白眼儿:“凭你也想娶我家阿圆?行!看在你阿父的份儿上,我也不为难你!三媒六聘,该有的我不能委屈我家囡囡,你办得齐活,你就再来。否则——”他“噼”地一声,狠狠把刀剁在块里脊上,横眉冷对地说:“你好意思来,我也只好好意思赶了!”
杨寄又一骨碌爬起身,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的藤箱子里一顿找,除却那些破衣烂衫,他只找到他阿母留下来的一对金耳珰——那是阿母临终时留给自己未来的儿媳妇的,余外,剩点压箱子的钱,拢共不过百十枚,串起来都不压手。
“妈的!”杨寄心道,“吃也吃掉了,喝也喝掉了,请王媒婆连跑路钱都抵不上,还不如去李家碰碰运气!”他想了想上一世的情景,更加宽慰自己:“万一老天爷垂怜,我赢了呢?到时候把亮澄澄的铜钱摔沈屠户的案板上,看他好不好意思食言!”杨寄的脸上露出笑容,嘴角一勾的模样若是让外头的小女娘们瞧见,大约又要偷眼多瞄瞄了。
他想定了,收拾起那几个钱,又把房契塞在褡裢里,高高兴兴往李鬼头家跑去。
樗蒱是雅戏,从天子家到百姓家都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