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谥,赵顼把唐康、田烈武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多了两个尚书的空缺,对于臣子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赵顼来说,却是逼迫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严酷的事实——他的两府大臣们,年纪都太大了,而新的人材,却还没有培养起来。这是过去十年他为了保持朝中政治稳定而付出的代价,现在,收债的人来了。
枢密使文彦博,七十九岁;同签书枢密院事孙固,六十九岁;吏部尚书冯京,六十四岁;户部尚书司马光、礼部尚书王珪,六十六岁;其余如韩维也已经六十八岁,苏颂亦有六十五岁……他的宰执大臣们中,惟有左仆射吕惠卿与工部尚书王安礼还有五十余岁。但是他对吕惠卿的信任,也已经开始动摇;而王安礼,赵顼对他并不满意。
到了这个时刻,赵顼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人材问题。
赵顼并非完全不曾刻意地培养人材,他对韩琦的长子韩忠彦便寄以重望,从鸿胪寺卿到京东西路转运使到礼部侍郎、工部侍郎,是赵顼希望能成为宰相之材的人物。但是韩忠彦的才华,较他的父亲实在相差太远……
与韩忠彦年岁相当的臣子们,范纯仁、吕大防、吕惠卿、王安礼、李清臣、章惇、曾布,还有苏轼、苏辙兄弟……在赵顼看来,他们比起王安石、司马光这一代士大夫,无论在哪方面都还有着极大的差距。真正能力能得到他认可的,也只有吕惠卿一人而已。
但是……
当然,朝廷中也并非没有第一流的人材……
那个人的年纪,甚至比吕惠卿还要年轻十多岁,但他的声望,却已经不在文彦博之下,才华也不逊于王安石与司马光……
然而,这个人毕竟只是个异数而已。赵顼还记得有一次与司马光讨论人才,君臣二人追溯本朝历代名臣,发现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大批天资、才干、名望相匹的人物,最典型的是庆历诸贤,还有象后一代的王安石、司马光、冯京、王珪这些人,后一代的韩忠彦等人也是如此,纵向比较,自然会有高下之别,但若是横向比较,则断无让一个人独领风骚之理。惟独石越却是个极大的例外,他不仅远胜同侪,便是放到整个大宋的历史上,都不会逊色他人!
这个异数,对于大宋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赵顼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他并不相信石越会背叛自己。但他熟悉本朝的典故,当年太祖皇帝要让符彦卿领兵权,赵普坚执不同意颁布诏书,太祖皇帝质问:“难道符彦卿也会背叛我?”赵普当时回答:“难道陛下你当年想过背叛周世宗的么?”
太祖皇帝在周世宗是忠臣,但周世宗一死,便有陈桥兵变。这是太祖皇帝包藏祸心么?不是的。这是形格势禁,不得不尔。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若当年没有陈桥兵变,等到幼君长大,太祖皇帝难道会有好下场?
天下之事,是忠是奸,有时候并非是由人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曹操若是早生数十年,谁说他不会是霍子孟、朱虚侯呢?
太皇太后的遗训,赵顼时时刻刻都铭记于心。“……莫让石越没了好结果!”这是太皇太后的慈悲之心,亦是太皇太后的英明洞见!否则,为何太皇太后不说莫让司马光没了好结果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皇太后在升天之前,也许是预见到了石越的结果……
石越是一定要用的,但用石越,必有用石越的技巧。重用几年,便要闲置几年,让他起起落落,不仅可以让人无法揣度帝王之心术,亦可以使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不敢与石越贴得太近,这样并没有机会结成根深蒂固、遍布朝野的朋党……而且,当石越被闲置、贬斥之时,亦可以当成牵制在朝执政的大臣的筹码,因为皇帝随时随地,手里都有替换任何重臣的人选。只要有石越如此声望的大臣存在,朝中想为所欲为之人,必定也会忌惮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