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是安徽人,中等的个头,有些佝偻。头发稀稀拉拉的,一双鹰眼镶在满是核桃纹的脸上,脸上的胡子乱七八糟的。他什么时候来的陕北我记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和黑子一起来到这里。老赵因为脾气暴躁,加之其貌不扬,听母亲说也曾给他介绍过不少对象,不知怎么一个也没看上他,所以一直单身。老赵家住在村头的崖畔下面,因为干不了农活,所以生产队便安排他放羊。老赵放羊的时候常常采一些中草药,因此窑里永远有一股难闻的药草味,大家进了屋子都要捂鼻子。我们总觉得这个人很神秘,有时玩耍来到那里,趁他放羊不在,就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瞧,里面黑漆漆的除了一堆烂草,还是烂草,我们都很失望。
农民父亲 十三(2)
老赵的脾气不好,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跟人吵架。也许是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所驱,他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心,来村里好几年了,没有一个交心的知己。因为难以合群,父亲也就只好让他去放羊,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同村里人的接触。他却对我们一家有一些例外,可能我们从山东逃荒要饭而来,山东离安徽不太远,惺惺相惜。他有时也会来我家串门,来时会带一些“洋糖”,紧紧地攥在手里让我猜。这时他的脸上会堆满了笑容,一双在平日里让人厌恶的眼睛也眯成了一道缝,一脸的核桃纹洋溢着慈祥的光。我装着猜不着的样子,他便会蹲下来,让我亲他一下。看着那一脸乱蓬蓬的胡子,我就慢慢地往后躲,这时我看见在他的眼神中有一些哀伤的东西,怅然若失,但他最后还是很高兴地将糖果塞在我的手中,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冲着我眯眯地笑。
奶奶说:“其实老赵人挺好的——主要是心好,就是脾气倔点。只是他年纪越来越大了,这家里没个人照料可不行呀。”于是明里暗里,奶奶会为他留意一些这方面的信息。
老赵放羊的时候经常几天不回家,住在崾岘。崾岘位于梁家河跟洛河公社的中间,确切地说是两个山峁中间比较低洼的部分,像个马鞍似的跨在那里。峁上丛林茂密,父亲他们来到梁家河后把山上比较平缓的荒地都开垦了,然后在山峁的向阳处打了几孔土窑,供大家下雨的时候躲避。窑洞前的涧畔上栽了很多树。有梨树、杏树、桃树、核桃树,到了夏天,社员们干活口渴了就可以吃。山上的木瓜、山楂也很多,夏收季节是木瓜成熟的季节。木瓜多长在沟壑的悬崖上,需要用镰刀勾上来。木瓜跟苹果差不多一样大,里面裹着很多白色的颗粒,颗粒打开后是嫩绿的木瓜仁,比花生、核桃还好吃。同样好吃的还有野葡萄、蛇麦子和茹子。野葡萄一般生长在茂密的丛林里,人很难找到,野葡萄酸酸的、甜甜的,比家里种的还好吃;蛇麦子是一种野生的草莓,像桑椹一样,朱红色的颗粒在草丛里非常耀眼。据说蛇很喜欢吃这东西,所以每次摘的时候都要注意有没有蛇。因为父亲被蛇咬过,他给我们强调过多次。茹子分两种,一种是春天里开柠檬黄色花的马茹子,属野蔷薇的一种,到了夏天就会结出拇指蛋大小的豆豆,果质坚硬,像玛瑙一样泛着光亮,鲜红如血。这种野果子吃在嘴里甜丝丝的,有些异味不好吃,小孩们喜欢的主要原因是可以用它来做项链和手镯,穿了一长串挂在脖子上,跟念珠似的,非常好看。因此每到夏天许多孩子的脖子上都挂着长长的马茹子,红宝石似的,很耀眼。还有一种叫茹茹,也是多年丛生的灌木,叶子很小,到了夏天会结出粉红色的小果实,熟透了就成了紫红色,果肉松软,又酸又甜,跟葡萄味道差不多。这种茹子大人小孩都喜欢吃,但是要千万小心,因为它的下面经常盘着长虫,很多人被咬过。大概是因为那下面比较凉快吧,蛇喜欢阴凉的地方。
小叔经常带我们上山,采的东西太多,我们都拿不动了。有时候我跟姐姐也会偷偷地跑到山上,半天不回来,回来后就免不了被父亲臭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