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她近前,给沈岭斟了满满一杯酒,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似乎看得穿他一样。
沈岭一时默然,好一会儿才对沈沅道:“妹子,把你日常用的帕子给我一块。”
沈沅不知他要做什么,反正一块帕子也不稀罕,便从袖笼里取了递过去。沈岭张开一看,是一方淡青色的麻纱帕子,大概用了千百回了,原本粗粝的麻纱用得细软如丝,沈沅不谙女工,帕子上不镶不绣,素净整洁。沈岭颇为称意,从书房取了笔,掭了墨,写了八个字:“飓风过岗,伏草惟存。”然后递给杨寄。
杨寄伸着头看着,问道:“二兄这句子的意思,是让我到建邺后夹着尾巴做人?”
沈岭点点头:“不错,学会对那些达官贵人低头认下。”
杨寄笑道:“这我最擅长了,我本来也没啥傲气。”
沈岭看了看他,杨寄并没有察觉,这些年、这些事的磨洗,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秣陵小赌棍的气质了,举手投足间的风范,愣是有种王气在。但是沈岭也是百姓家出来的,知道不对劲,也不知道如何指导杨寄去改,只能摇摇头说:“还不够。”他见杨寄伸手来拿帕子,反倒藏到身后。
沈岭对沈沅说:“拿你的桂花头油来借我一用。”
沈沅奇道:“好好的,要我的头油做什么?”
沈岭看看杨寄,对沈沅解释:“他在荆州打仗时,特特冒险去集市上买了一瓶桂花头油,说是想念你想得不行,聊用味道解解相思之苦。我想,帕子上洒些,不仅解他的相思意,还能敦促他时时把这帕子拿出来闻一闻,看一看,牢牢记得这八个字。”
杨寄竟然给他说得无话,接过带着桂花馥郁香味的手帕,果然心里怦然一动,抬头望了望沈沅,又见沈沅眸子里波光潋滟,含情脉脉,倒又有些感激沈岭,“嗯”了一声,把帕子塞进自己的袖笼里。
三天后,小皇帝的御驾顺利开动,金根车、五时副车金装玉镶,后面跟着罗伞、障扇、菓垒、掌扇、缨拂、旌旗之类,一副卤簿,看上去堂堂皇皇。然而只有靠近了才能够发现,其间一派剥落的漆色、抠掉的金皮、碎裂的玉石,纯粹是破败里强撑着五彩缤纷而已。杨寄骑着马跟在皇帝卤簿之后,他那些绛红的驺虞旗也跟在代表大楚朝的青色旗帜后头,如乌云压下的霞光,显得格外醒目。
沈沅带着紫纱的幂篱(唐代称为“帷帽”,即四面围纱的空顶斗笠),远远地看着丈夫和皇帝分别上了楼船,看着他们的白帆在悠悠的江水中顺流而下,看着原本蔽空的白帆,很快变成了一个个微小的白点,散落在江流里,又消逝在茫茫远远的碧空之中了。
留在荆州驻守的沈岭看见她颤抖的双肩,不由劝道:“阿圆,阿末这一步,是必须得走的。你们俩,要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但在此之前,必然会有这样的磨难、等待和苦痛。你忍一忍吧!”
沈沅探手到幂篱的紫纱之中擦了擦眼泪,倔强不屈的声音旋即响起在沈岭耳边:“那你为啥不走?”
沈岭知道女人这会儿都是不讲理的,苦笑道:“我恨不得我能替阿末!”
沈沅咬着牙根,却听沈岭道:“阿圆,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我在建邺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郎,想跟她一辈子在一起。但是,这必须等,等到阿末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也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可这漫长的等待中,她会不会变,她身边的人会不会逼着她变,世上的事会不会迫着她变,我都不知道。我所爱兮在我心,得不得之,则在于天……亦是生命中的一场变数极多的赌局吧?”
沈沅被扭过注意力,不由偏着头问道:“是怎样一个女郎?”
沈岭微微摇头:“不怎么样——但是我喜欢。”他回头笑着看了看沈沅:“就和你那时喜欢杨寄这个小赌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