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淋了一點小雨總不是件好事情。
她被淋得如同落湯雞看起來格外可憐卻不知為何還是擠出了笑容的哈里頓嚇了一跳。
哈里頓的笑容,與他過去那種還顯示出幾分開朗的模樣完全不同,那種陰鬱的又充滿悲傷的表情,讓瑪麗也覺得有些不好受了。
「發生了什麼?」瑪麗關切地問著,「你不該大冬天的淋雨出門的……」
她仔細地掃過他,再次覺得他真的是渾身上下濕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跑過來的,她的語氣中忍不住帶上了點焦急。
「……」哈里頓停頓了一下,原本他是想要再用若無其事的笑容來應對,以求不讓她擔心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卻沒能夠說出口來。
「發生了什麼?」瑪麗皺了皺眉,忍不住把傘又打過去一點,企圖為哈里頓遮住微雨。
但單身男女共成一把傘,是個很有暗示性的事情,瑪麗對此尚有某種顧慮,哈里頓似乎也並不想要與她共享她並不算大的傘。
他只是用手抹了一把臉,把面上不知是雨水還是其他的遮眼的水都擦了去。
衣服都已經濕了,便是用衣服也擦不干,瑪麗皺起了沒,隨即猶豫地遞上了自己還未沾濕的手帕。
哈里頓愣了一下,隨後慢慢地接過了那繡著瑪麗名字的櫻粉色的手帕。
他小心地握緊了手上似乎還帶著瑪麗氣息的香帕,隨後低沉的嗓音緩緩地說著。
「我弟弟生病了……」
瑪麗愣了一下,才慢慢反應過來,哈里頓說的是他的表弟林頓。
但先前他從沒有稱呼林頓是他的弟弟,他對林頓那樣瘦弱的又只是念念酸詩的表弟也算不上有多麼大的好感,這點瑪麗也知道。
但她同情哈里頓的處境,也知道同是兄弟,一個能夠讀書能夠隨意地學習和寫字,而另一個卻被剝奪任何學習的機會只能夠幹活是多麼令人嫉妒的一件事情。
她不願在這樣的情況下,去指責哈里頓沒有什麼兄弟情義,連生活的基本都無法滿足,又憑什麼去要求高的道德和理想呢?
可就是看著哈里頓此時無聲的哀傷,瑪麗忽然覺得,這個最初在那裡陰鬱地罵人又脫不開髒字的被生活折磨的男孩子,似乎長大了,成熟了。
他正在一點點地用自己稚嫩的方式,去感受在那個糟糕而腐朽的彼此折磨和掙扎的家裡存在的那麼一點點的血緣親情。
「我以為……」哈里頓苦笑了一下,「我會很高興。」
「我也辱罵過他,盼著他去死……但是……」他的神色糾結,卻也悲傷,「現在我不想了,寫寫情詩就寫寫情詩,說風涼話就風涼話,反正我也不會因此少吃兩塊肉,但是……」
「要是他和凱薩琳都能夠……」哈里頓尋找著措辭,但最終失敗了,「他們都能夠好好地、活著,就好了……」
「……」
瑪麗微皺了眉頭,她聽到沉默的氣氛里雨點打在傘上的聲音。
她作為一個旁觀者,無法勸說什麼,只能就這麼安靜地站在一邊聽哈里頓有一搭沒一搭地亂七八糟地說著各種東西。
說小時候的林頓和現在一樣很虛弱,說他其實是個軟弱的爛好人,說他以前也曾偷偷地幫過他接濟過他,說他們一起逃避希斯克利夫的責罵……
也說最初見到凱薩琳的時候他還覺得她會是個可愛的姑娘,說他也想做個好哥哥但是他無法說出髒字以外的帶有關切的言語,說沒有人教過他們該如何關心家人,說其實大家心裡也不是沒有彼此的……
還說希斯克利夫的身體似乎也不大行了,但他也沒有感到高興或慶幸,說他曾經無數次咒他死可是現在想想,若是希斯克利夫真的死了,他又覺得很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