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鞋刷淨了,鞋面發著光亮。這時小小發現刷皮鞋的人是一個殘廢人,行動不便。這個人始終低著頭,用布清除鞋幫上的泥塊,上油後,用刷子均勻地擦抹。小小看不清這人的臉。當他穿上鞋,付錢給這人時,這人不收。小小又遞過去。「不用。」這人悶聲悶氣的聲音使小小感覺他是平平。他走出了十來步回過頭,那人也在看他。十幾年過去了,平平的樣子已難以辨認,但小小感到的是一種和外貌關係不大的東西,那東西使他牽腸掛肚,不忍離去,但小小還是忍住了不過去相認。平平不認他自有平平的道理。他的童年屬於平平,有這,就夠了。生活是單向的,不可逆轉。過去的歲月,就像房子宜拆不宜修,他終於消失在街尾。
江邊的鵝卵石,在小小和乃秀的腳下沒有聲息地陷進沙子裡。江水拍打岸,躉船上泊著船,江上行駛著船。汽笛,輕煙瀰漫飄著雲彩的天空。昨天乃秀送小小回家,一直送到江邊。乃秀說,她對小小父親的死沒有想到,她不相信他真會選擇死。
難道他不是自殺?小小反問。
乃秀忙解釋,不是這個意思。她扯到自己剝開皮蛋的事上,說發現皮蛋上不是松花,「小小,你猜,是什麼?」
「什麼?」
「是骷髏,蛋上是一個個骷髏!」她說肯定有人用骨灰和鹼包蛋,然後專門賣給她。
怎麼會呢?小小漫不經心地說。乃秀太神經過敏了。她說得有板有眼,把一簍皮蛋扔到江里。
「你父親自私、軟弱,不可能自殺!」乃秀又把話題轉向父親的死這個問題上來了。小小的手被乃秀握住,他覺得很彆扭,就抽了回來。「你父親,不,你母親對你說過我嗎?」乃秀問。
小小肯定的口氣回答:「沒有。」看著乃秀失望的神情,他很解氣,心裡很舒服。這天下午四點左右,小小從外面回來,他剛踏上家門前的台階,正待推門進去,卻聽到虛掩的門裡有腳步聲。他的頭偏了偏,從玻璃窗窗簾的空隙朝里一瞧,怔住了。母親沒穿衣服在房間裡走動。她掀開門帘,像小小父親還在時一樣,探頭望裡面。那雙木板拖鞋被她踩得叭叭響。母親騙了我,在我的面前,她總裝成一個生病需要侍候的臥床的病人。小小想起每隔兩天一次的洗澡,母親坐在大黑漆木盆里那副神情,他真想一腳踢開門,闖進去。母親站在鏡子前,她撫摸自己,鏡子朝門可以瞥見她如痴如醉的臉,半醒半睡的臉。接著她取出一把木梳,開始梳頭。她的頭髮稀疏,有許多白髮。她梳著,時不時停下,仰臉望屋頂。她的腰並不粗,恍眼一看,背影像一個少婦,這和小小給她洗澡時感覺很不同。小小不願再看下去,天知道,接下來母親會怎樣做。他想起高嶢,高嶢的手在自己身上的移動,那種心悸瞬間傳遍全身。小小呆站在那兒,什麼都會結束的,自己別去想。
他在太陽照著的街上去了很久才回家。母親躺在床上,「小小,你臉色不好,一身是汗,出了什麼事?」
真是破天荒地,母親居然關心起他來。他說他在呼龜石街上瞎走走,亂看看。
「小小,讓我看看你。」母親隔了一會兒又問,「你見了什麼人嗎?」
小小沒理母親,走到廚房用水沖洗了臉、身子、腳。他從茶壺裡倒了杯水,喝了下去。
「過來!」母親仍在叫他。她說,「你有事瞞著我。」母親有幾天了都沒和他說話。小小想,有什麼好說的呢?
空氣凝固了,兩人沉默著。小小試著說話,但太難了,他說不出來。他看見的那一幕使他不能接受。他下意識地想到母親像下午那樣情形已有多年,可能在父親不跟她交合後便有了,或者正由於她有這種癖好,她不屑與父親有肉體上的關係。小小腦中閃過在另一條街上那間樓房裡,父親與乃秀在床上狂叫的場面,母親卻在這個時候對著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