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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往臉上擦五百元一瓶的防皺面霜,聽到問題便說:「那時候人家都說我皮膚好,一點雀斑都沒有,現在你看,如果抹掉雀斑,我連臉都沒有了。」大笑。

我善於嘲弄自己。

「可是你在做什麼呢?」

我想一想。

十七歲:「我在一間報館做事,受小人排擠,兩百六十元一個月。」

「真的嗎?」她詫異,「有那麼低的薪水?」

「你呢?你在做什麼?」

她告訴我,她在英國念寄宿學校,後來轉到美國加州念大學。十七歲時她有一把長長的黑髮,穿著定製的花綢棉襖,在校園很出風頭。

「真想念那段時間。」

我不。

我不止說過一次,我對自己的青春期毫無留戀,要什麼沒什麼,連關懷與了解都得不到。

我的一生,最好是現在。

除非將來比現在更好,反正現在一無是處。

老衍說:「但若非你過去的努力,你不會有今天。」

我苦笑,她說得也很對。

我接受她這個說法。

現在我有一份好工作,又有寫作這個嗜好,居有定所,對事情具思考力,對於生活,總算有點把握,剛剛開始享受,經濟完全獨立,要買什麼有什麼,要去哪裡去得到,自由自在,我不要恢復到一無所有的青春期。

唯一遺憾,許是一臉的雀斑。

一日下班,很有種精疲力盡的味道,一推開門就聽到老衍那套四聲的唱機在悠然地播:

「——抓緊你的夢——」

「誰?誰要抓緊一個夢?」我邊脫鞋子邊問。

「勃朗蒂合唱團。」

我不認識這麼時髦的歌星,聽過也就忘了。我記得我們小時候聽卜狄倫與鍾拜亞斯這些人。現在只覺得卜狄倫還——可以,而後者簡直太過做作。

我喜歡洛史超活。

老衍說史超活的歌會走壞唱針。

洛史超活的歌使我想起倫敦。

我喜歡倫敦,有點髒,有點破,有點文化,有點冷,一切恰到好處,叫人舒服,象一件凱絲咪羊毛衫穿舊了,從前是好貨,但現在可以毫無禁忌地穿著睡中覺,擱洗衣機里洗得縮短三寸,但仍舊保曖輕便。多麼妙。

難怪一些人喜歡追求半老徐娘,大約也有這個好處。一種令人悲哀的喜悅。

後來住在香港也似住外國,與眾友人老死不相往來。每隔兩個月通三分鐘電話:汝們贊我,亦是兩個月一次電話,汝們臭罵我,我亦是兩個月一次電話,完全無動於衷。除了老闆的意見,其他人的意見算是什麼意見。

女人們喜歡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道是非,題材老土得要命,沒結婚的咒人家嫁不掉,嫁得好又望人家早分手,漂亮又說是整容,不好看又評頭論足,中學畢業是不夠學問,大學生又說那科容易讀,總而言之,千瘡百孔的儘是別人,不是她自己。

真叫人難過,越是信心不足與自卑的人越是要踩低別人——非看到比她們更不幸的人,她們是不會快樂的。

真會騙自己。

一班人在一起吃飯,若是政治飯又還好些,至少有個目的,犧牲了時間也還值得。

可是一班女人就是為了詆毀人,就經常開大會,未免有失斯文,人家要攻擊我,我沒有辦法。可是你讓我也參加一份子去攻擊人,我不干,我有是非,跟才能衍一個人訴。

人人有本難念的經,這年頭做人實在不好做,我相信每個人都實在已經盡了力,做得不好有時候非戰之罪,而且不關我事,我是個天性冷淡的人,對任何事無動於衷,終於練成機械身,金剛不壞。

要打發時間,我情願看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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