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起一丝笑意来:“丞相,此番自江北往朝中搬粮,一路稳当么?”
“嗯,还好,”许丞相道:“粮都送进仪凤门(1)了,坏了三条船,兄弟们都没事。”嘴上说着还好,可他紫黝黝的脸上,两道浓眉却紧紧拧作了一团。
“哼,什么还好,”泥鳅砰地一掌拍在船帮上:“主将无能,累死三军,你一个人窝囊也罢了,凭什么让兄弟们跟着窝囊!”
“你这兔崽子!”许丞相一张紫脸登时涨得通红:“你英雄,你好汉,你当着水营的家,舍得让弟兄们驾着八桨船,抬着双抬炮(2),去和清妖的拖罟、红单(3),西洋大炮搏命么?”
“你还有脸说!”泥鳅梗起了脖子:“丁巳七年九月,湖口小姑山,若非你这个水营统领不中用,千余号战船,五千多弟兄,让那个妖头彭玉麟(4)一把火烧个干净,我天朝,我水营,能让清妖欺负得这般辛苦么?”
“你、你……”许丞相胸口起伏,嘴角不住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丞相,”一个黄袄参护(5)从埂上匆匆跑来:“贡王千岁(6)请您过营议事。”
许丞相又狠狠瞪了侄儿一眼,整整身上的旧红袍,快步往贡王大营方向走去。
“你这愣小子,唉,让我怎么说你!”
许丞相的一瘸一拐的背影在苇丛后已不见了半点踪影,老根这才撂下铁锤,埋怨道:“连贡王千岁调你叔他老人家回话,也要用上个请字,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姑山,小姑山的事情能全怨你叔么?咱们水营那会儿千百号船不假,可那都是些民船,七长八短的,弟兄们又都是打鱼撑船的出身,没打过大仗,你那会儿就在先锋船上,又不是不知道这茬!”
泥鳅神色虽仍不愉,声音却低了许多:
“根叔,不是小侄乱怪好人,那桩事情就算全怪不得他,可从丁巳年到如今也五年了,我们水营的天地越转越小,如今倒好,万里长江,剩得不足十里,连龙江船厂(7)都混没了,妖崽子们见天飞船架炮,耀武扬威,天京城也让妖营妖船给围上了,您说,您说我这心里,能不、能不……”
“唉,”老根幽幽叹了口气:“你当你叔想么?你们许家,在湖南老家那是出了名的造船世家,这拖罟、长龙、快蟹、三板(8),嘛子没得造过?可你叔千辛百苦自上游偷买来造船的好木料,都叫天京城里各家千岁一张挥条调去修了王府,天京周遭,只得泡桐、雪松,成不得大材,浸不得江水,你叫你叔嘛子办法?”
泥鳅的声音更低了,神色也渐渐有些不自然:“这个,根叔,您不是不晓得,酸天义熊大人和小侄同一天入的圣营,当初都在我叔船上当圣兵,如今人家上岸五年,已做得天义,高过我叔六级,我叔自个儿不长进也罢,累得我们这些手下也升不得官,这心里头儿……”
“娃崽啊,都嘛子时候了,还官不官的,你啊,让叔我怎生骂你才好……”根叔越说越低,越说越慢,悠悠语声,很快湮没在铁锤斧凿的乒乓声,和春风里,雨打芦苇的沙沙声里了。
贡王梁凤超的王府——其实不过是个画了些龙凤的茅草顶木板屋,几处破洞用黄布遮挡着——就座落在九袱洲深处,一个长满桐蒿的高阜上。
贡王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张白净的脸上,稀疏长了几根黄胡子,见许丞相挑帘进来,正欲长跪行礼,急忙抢步扶住:
“莫多礼,莫多礼,地上都是水。”
他扶着许丞相在废船板打成的板凳上坐定,方才正色道:
“适才接得朝旨,水营,船厂,皆不必存了,管下兄弟,统由酸天义熊有方铺排调用。”
许丞相猛地立起身来,紫脸一下子黑了大半:
“千岁,卑职无能,破不得阵,可咱水营、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