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住在教堂后面。他居然还是我哥哥的小学同学,他居然小时候还到我家来过。住在五原路后半段的阿四告诉我,我一定是将五原路后半段的那个天主堂与这条弄堂里的基督堂搞错了,他家对面的,是个小天主堂,有个外国嬷嬷。“教堂的地板真干净,我记得小时候走在上面,一步一个灰脚印,觉得很惭愧。”阿四说。我记得什么?我依稀记得我家对面的基督堂里,有块长长的花玻璃,上面有天父的像,长长地张开他的怀抱,但脸色并不慈爱。现在还有人在同一架钢琴上练习哈农,但我想,一定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练习哈农的人了。现在,一间补习学院代替了小神学院。
越过永福路上的老公寓,到武康路,去看我的罗密欧的阳台。从我的少年时代开始,有阳光的日子去看一看那个常春藤缠绕的阳台,就是一件愉快的事。三年前,一家报纸的记者辗转找到我,说起那个阳台。她告诉我,有一个台湾人买下了那栋楼,正大肆改造。周围的居民不忍看到“陈丹燕书里的阳台”被摧毁,便写信到报社求助。报纸因此做了追踪报道,这个阳台竟就这样保留下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优美地悬在武康路上的阳台,不光是“我的”,也是许多别人的。这个阳台并不属于我们,但在心里,它却是我们家园的一部分。阳光里的小阳台是如此美丽。我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无数次经过它,那时对住在里面的人还有许多想象和期待,当看到里面的白窗纱被撤下了,还会感到不快,就像自己家的窗上光秃秃的一样。但这次,我发现自己可以单单就是喜欢这堵墙,这个小阳台,这个梧桐树后面的街景,感受到自己心中对这个街景的归属感,那是一种可以放心将自己的后背靠过去的感觉。有过搬家去陌生街区的经历,我这时感受到人们对自己心中的归属,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是多么想护着它,多盼望它能永恒。。 最好的txt下载网
街道十年记(2)
武康路在冬天仍旧像一只吊在淮海路上的灰色袜子,带着某种多愁善感的气氛。在那里,我想起了我被偷走的旧脚踏车,写《上海的风花雪月》的时候,我骑着它经过许多街道,我想起我的孩子那时很小,她在后面的车架上坐着,抓着我照相机的带子。我想起了我的照相机,它如今已经报废了。我将它放进一只白色的盒子里收着,不愿意丢掉。罗密欧的阳台被新房主用篱笆遮起来了,我站在高墙下,心里恼怒,就像被动地陷入一场三角恋爱。
新乐路东正教堂里的证券交易所关闭了,我为此高兴过,可它很快就成了一家台湾人开的西餐馆。他们装修的时候我曾去过,亲眼看着他们将祭坛改造成一个放乐队的小舞台。我站在工地上,看着工人们在祭坛上施工,深感受到伤害。我曾幻想过人们也许会将它改造成一个东正教神像博物馆,或者白俄流亡上海生活博物馆。少年时代,我们这个街区的大多数孩子,都以这个美丽的蓝色洋葱顶建筑为背景照过相,不知在多少人的私人照相本里,还郑重其事地保留着它的身影。它是我们少年时代幻想世界的维他命,当它具体为一家西餐馆后,那飘荡的幻想世界就被一张昂贵的菜单一举击溃了。这个餐馆甚至有一个伤害人的名字,叫The Dom。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那些法国城里的美好街景都沾染了台湾人的痕迹,为什么他们这么爱它们,直爱到要拥有它们,改造它们,方才安心。
从东正教堂离开,去看普希金像的街角。那里有个孩子,像我小时候一样,在这里的空地上放风筝。也像我小时候一样,总也不成功。
站在普希金纪念碑的石头台阶上,透过冬天变得稀疏的树木,能隐约看到那栋白色的房子。那里曾是白先勇小时候养病住过的房子,那时他还小,又生着肺病,但却在这栋房子里度过日后使他能写出上海繁华故事的两年。他来上海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