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娃娃在媚娘床榻边坐了好久,我喜欢这个孩子,我与他有缘,他在媚娘肚子里,每天吃的都是我煮的东西,每天听的都是我哼的曲儿。他在我无名山上休养生息,他在我怀里只待了会儿,我便舍不得他。
我不知要如何改变媚娘的想法,骨肉血亲乃是天性,我按着自己几百年来悟出的理解,将那娃娃小心翼翼放在媚娘身旁,又怕媚娘压着了他,轻轻将他挪了挪地方。
我却着实没想到媚娘忽而白着脸,哆嗦了身子,将那裹着布包的孩子就那么轻轻一推——
孩子全身似柔若无骨,被她那么一推搡,直接咕噜咕噜滚下了床。
幸好我眼明手快伸出双手双脚,整个人伏在床底下接住了他,再心疼的瞧一瞧,原本明亮凝墨的眸子忽而蒙上了层薄薄的水气,突突的渗出水来,一眼都是水汪汪的泪珠子。
孩子皱巴巴的脸蛋扭成一团,他又何错之有?我甚为恼火,媚娘已然裹着被子呜呜咽咽哭出声来,声调拉长,呜呜哇哇,悲戚的声音在夜空中徐徐回响,甚为可怖。
我认识她三百年有余,从不曾见她哭得如此伤心难过。
我抱着娃娃默默的退了出去。
我也曾见过凡间的小孩,甫一出世便受尽家人宠爱,三百年来,我看穿尘世里那些苦短情长,人一出世,便有众多的人围着,许多人都围着娃娃笑,而往往到了频死之时,又有一堆人围着,朝着他哭,眼泪一大把一大把的掉。
这个孩子如此可怜,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便少了爹,刚刚出世还被娘亲厌恶。我没爹没娘,他也如同我一般。
我只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小妖,吸收日月精华,在无名山上孤孤单单的修行着,不晓得风月伤情是个什么滋味,也从不晓得骨肉亲情应当是个什么滋味。我没有流过眼泪,从未有过悲喜,只晓得守着孤零零一座无名山,修炼修道修仙,修一切能修的东西。
见今这个娃娃,与我身世相当,又和我颇为投缘,我喜欢他,我们两个人正好在无名山上做个伴,这样寥落无边际的生涯中,也尚有个可以巴望的期盼,便是日复一日的看着他长大。
因此,在无名山还叫无名山的时候,这个孩子便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唤作凌霄。
凌霄六个月大的时候,无名山上来了一班奇奇怪怪,衣着华丽的人。
他们一见到媚娘就止不住的磕头,从山下拜见到山上,一边嗑还一边齐声诵道,“老奴(奴婢)参见媚妃娘娘,媚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在池底被吵得头晕脑胀,无名山头一回扰了清修,是因着媚娘在此颠龙倒凤,巫山云雨,第二次扰了清修,便是这不知叫唤着什么千岁千千岁的玩意儿。
我三步并作两步将媚娘捋到身旁,压低嗓子沉声问她,“怎的这班凡人,如此声势浩大的进山来,唤你作千岁千千岁呢?他们又怎么知道你当真千千岁了呢?你是不是下山得罪了什么高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在我三百余年的日子里,大抵还存了些好奇的心性,虽则我性子恬淡,却在这天,被这班凡人给勾了起了脾性,从而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媚娘在心底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掠一掠,再掠一掠,才回我道,“那人找上门来了呗。”
我将头凑过去,巴巴问她,“谁?”
媚娘一撇嘴,苦大仇深道了句,“凌霄他爹。”
我顿了很久,才噢了一声,慢慢反应过来,“隔了这般久,他终于想起你们母子来了?”
其实那野男人走之时,媚娘的肚子还未涨起来,如此说来,凌霄的出世,其实还是在计划之外。
我挑起眉来,在这么一个喜庆大好的日子,忽而福至心灵,想起一个出类拔萃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