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陈先生。特蕾莎装得不认识他,他一路和他们同行,一直到河内,在饭店大厅里,小薛亲耳听到那家伙喊她——特蕾莎。他下楼,只是来买包烟,谁知刚巧就看到,他看到她走进那人的房间。
一直到半夜她才回房间。他质问她,愤怒地把她推在墙上,掀开她的裙子,扯开那条丝绸衬裤,伸手进去摸她。她甚至都顾不上洗澡。她朝他笑,直到他问她:他是谁?为什么他从香港一路跟着我们?
她甩开他,嘲笑他,你以为你是谁?他以为自己爱上她。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她抽烟的方式着迷,她不用烟嘴,不用玛瑙烟嘴,或是青绿色玉石烟嘴,烟草沾在鲜红的唇弧上,蓬乱的黑褐色短发朝她苍白的面孔投下捉摸不定的阴影。
他坐在床边,她在酣睡。床头柜上是她的手提袋,以前他从未翻看过她的东西。他打开袋子,圆窗透进灰白曙光,一块黑乎乎的铁器,他伸手拨到袋口,那是一支手枪——
袋子被人夺走,屁股上给踹一脚,特蕾莎坐在枕头上,他跌落地毯。舷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变得橙红,她坐在逆光里望着他,赤裸的肩膀鲜艳透明。他觉得鼻子发酸,站起身来,抓过照相机,转头朝舱门外走。
江面浓雾散尽,水光闪耀,太阳把白漆甲板照得血红。他下到底层甲板,往船首走去。缆绳,防雨布,按单数编号排列的救生艇⑼……人群拥挤在船舷旁,正是日出时分。
这里有几张桌椅。可帆布潮湿,没有人坐——再说,这会也没别人,船头上风更大。他倚靠舷栏,七八艘轮船呈扇形停泊,船头一色朝西南吴淞口方向。近处是一艘美国邮轮,PRESIDENT JEFFERSON⑽,江水拍打船体,水线上方,漆成橙红色的船壳上溅满水珠,好像某种无毛巨兽的皮肤上渗出的油汗。漂浮的垃圾聚集到水线周围,海鸥盘旋,在寻找腐烂食物。他朝虚空中咒骂,自我怜惜迅速转化成一股怒气。
白影飘过眼角,一小块丝绸——手绢。在船舷外侧飞舞,像一团白色的水母在风中鼓缩。他转头,有个女人臂靠船首另一侧舷栏,黑呢大衣,绿白格旗袍(大衣下摆窄窄露出一条边)。太阳从长江口外的天空照过来,撒满左舷,撒在她的头发上,脸颊上几点晶光闪烁,像是泪水。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面孔苍白,阳光照进她的瞳仁,眼泪被混合成某种金色的水珠,他想,是哪部电影吧?他一定在哪见过她,该是哪部电影里的女主角吧?他愣愣地望着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钟声敲响,餐厅在召唤客人。冷小曼用手背抹一下脸颊。她看看他,这个一肚子脾气不知要朝哪里发的家伙,她扭头要走,看到那台照相机,肩带拖得长长,一直挂到肚子上。镜头盖翻开,手指按在快门上,她疾步离开。
领航员在八点三十分左右,从左舷梯登船。他负责引导邮轮进入跄口航道⑾,顺黄浦江上行,最后停泊到此次航行的终点站,陆家嘴以东黄浦江北岸的公和祥码头。早两个月,他原本可以到中午再上船,下一次潮汐涨至最高水位是下午二点多钟。
提前登船纯粹是因为港务管理处最近下发的那份文件。文件由港务总监亲自签署,要求全体领航员早上七点三十分前必须进办公室。每天一大早,船务代理公司会把当天进港船只的领港通知书交到这里,由办公室分配给上班的领航员。这就像领取一天的口粮,他们说。
领航员联合工会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大家严格照办。要不然饭碗就会被别人抢走啦,工会头头说。近来有一些冒牌的领航员登上进港船只,没有执照,缺乏必要的水域知识,仅凭在船桥上跟船长拍拍肩膀,再加上对折价格,就能擅自带船进港。这些业余选手纯粹是趁虚而入,事情说来话长。
两年来世界性的贸易萧条使银价持续下跌,领航员整天在办公室里哭天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