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他因伤痛而眼光昏暗),一定叫白孝玉给我拿他面前的苹果吃,好像吆喝他的家人或他的妻子一样。我推说不吃,他就说,你嫌我们脏呀,还不吃,又说,你不吃,我心里不痛快呀。我只得和杨桦各吃了一个。是白孝玉给我们洗过的。
门口坐着一个伤员,是截了肢的汽车司机,他截肢处在膝盖以上,神色并不沮丧,胸前挂着军功章,谈到他将来回到祖国还想开车。谈他截肢时,医生如何踌躇,而他则劝医生:“截吧,我还可以做工作,不要为难。”别人劝他回屋,他说,我坐在这里凉爽凉爽。另外,他还说双拐如拄得好,比两条腿走得还快。说截肢后,负伤的头十天还净梦见在连里和同志们打打闹闹着玩,还有两条腿。
在朴光顺的病室里,一个痛楚的伤员正唱歌,他唱的完全是出于自编:“美国鬼子呀!我要……”好像美国鬼子就在他对面。唱累了,又哼起来。
女护士给另一个四川战士(762野炮的一炮手)喂豆浆,一勺一勺的。那个伤员已脸色微红,眼光明澈,异常平静,并略有笑容,这是最优秀战士的状貌。
我和杨桦打算与朴、白二护士谈。张队长叫了白几遍,她迟迟未来。后来来了,显得兴致不高。且说话费劲,只能说中朝协和语。她圆圆的胖脸只是往大衣的领口里低。她是一个支书的女儿。父亲参加人民军后,母又继父为支书,因为她的母亲是劳动党模范党员。最近其母还来信说,一九五二年快到了,你要计划好新的年份里怎样做。看看说不出别的,只得放弃计划。杨桦搜集民歌,再三动员,唱了一个。唱完,她起身跟指导员说,我走吧,指导员要她再坐一会儿,吃过饭走,她不肯。我猜她是惦着伤员,指导员还是不让,急得她要哭了。我说你回去干什么,是否要开会?她说:“不是,我还有工作呢,有三个才开过刀。”指导员说:“有人护理呀,已交给别的人了。”她还是不肯,显然她不放心,伤病员是如何系着她的心!我看这情形,才提议让她回去。她敬了礼马上出去,我很想看看她的情形,就推门出去,见她小跑似的走着,走几步还小跑一下,已经走出好远了。我跟在她后面,到了她的病房,我看见她一进去,就忙跑到严重的伤员那里,这时有几个伤员问:“小白,你到哪去了呀!”这亲近之情,简直像儿子对母亲的感情,真像一个老鸟回窝一样。她一个个地问着,她一来,看出伤病员像增加了许多安慰。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俯在伤员的脸上问:“吃饭了没有?”因为她要吃饭,又给伤员说:“我去吃饭了,晚上还是我值班!”“唉,怎么白天值班,晚上还是你值班呢,不会把你累坏吗?”伤员也在担心她。
她出去后,一个伤员说:“她真耐心呀,不知道累,给她立功吧。”
有一个伤员刚行过手术,取出的炮弹皮还在怀里放着。我说:“你还保存它做什么?”“我要好好保留,我伤好了回来再还给他们。”显得异常仇恨。
晚上,开五个朝鲜女护士的座谈会,只是语言不通又拘束,几无结果而散。她们个子都很低,穿着厚厚的棉军衣,真像一个个的小炮弹。一个姓沈的女孩子,脸胖胖的只是笑,她在战争前两年就参加了游击队。我问她愿不愿到中国,她说,朝鲜解放后去看看。我开玩笑地说,现在去看看好不好,她说不去,祖国现在战争呀。问起她们去年的困难,她们都说不困难,只是话不懂,困难。我问:“别的没有困难吗?”“没有。”我问:“嫌脏臭吗?”“嫌什么脏臭呢!”可见朝鲜人,是有着比我们更焦急的心境,更沉重的担子。他们似乎没有我们松心,虽然我们也担着这个担子。
有一个姓安的女孩子十七岁,她唱得真美极了,叫她留在这里唱一唱,她不愿,可见朝鲜人也不太开放。
今天本是专访朝鲜护士,但收获不太大。只是白孝玉给了我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