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一代史学大师、史语所专任研究员兼一组(后来的历史学组)组主任陈寅恪也是傅斯年帮助的对象,只要陈对自己的出处做出决定,傅斯年即一肩扛下,“有所见命,当效力耳”。然而,当陈寅恪于1942年从香港脱难转赴桂林之后,即拟领“专任研究员薪留桂”,暂不欲往史语所的常川驻地四川李庄一行,傅斯年便不以为然,主张陈寅恪如果要支领“专任研究员全薪,须以在李庄为前提”。傅斯年的理由也很充分,因为当时的研究所组织通则明白规定:“专任研究员须常川在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陈寅恪不能为例外。傅斯年向陈寅恪剀切言之,自己的办事原则是:
凡事关人情者,当对同事尽其最大之帮助;然事关规例者,则未可通融。
面对傅斯年的要求,陈寅恪委婉以对,只说自己可能“迟早必须入蜀,唯恐在半年以后”。话虽如此,然而,他始终未曾踏入李庄一步。
坚持以“非得安眠饱食,不能作文;非是既富且乐,不能作诗”为信念的陈寅恪,在战争困局下,“得过且过,在生活能勉强维持不至极苦之时,乃利用之,以为构思写稿之机会”,终于奋力写定《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和《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这两部巨著,学术成就可观。然而,学术是一回事,规矩是另一回事,对比于傅斯年的行止,陈寅恪大概难被视为公务人员的模范。
傅斯年领导下的史语所,成就业绩空前未有。只是,那些学术成绩的基础,并不只局限在学术范畴之中而已。身为学术社群的领导人,在“私”领域,傅斯年以身作则,无可挑剔;在“公”的范畴里,傅斯年于“人情”与“规例”之间,谨守分界大防,也无可诟病。显然,所长之所长,应该就是对“公”、“私”之交涉及其分界,拿捏得当,与同仁相处相得。在傅斯年波澜壮阔的生命历程里,史语所所长任内的一切,总会有诉说不完的故事;他的所长风范,也必在研究院的院史上,留下光彩的一页。
第四章 “胖猫”与“小耗子”(1)
在20世纪中国学术界里广受推崇(当然,也颇受批判)的钱穆,著作等身,也拥有广大的读者群。在钱穆的众多著述里,《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合刊》回顾记录了不少现代的学人风采与学林往事,深富兴味。可是,即如钱穆的得意弟子余英时的述说,这部书的文字“太洁净、太含蓄了”,因此,“读者如果不具备相当的背景知识,恐怕很难体会到他的言外之意,更不用说言外之事了”(余英时:《犹记风吹水上鳞》,第13页)。例如,钱穆对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创所所长傅斯年(孟真)的一些回忆,就很有意思,颇有值得探索玩味的空间。钱穆的回忆里,有这么一段话:
凡北大历史系毕业成绩较优者,彼(按:傅斯年)必网罗以去,然监督甚严。有某生专治明史,极有成绩,彼曾告余,孟真不许其上窥元代,下涉清世。然真于明史有所得,果欲上溯渊源,下探究竟,不能不于元清两代有所窥涉,则须私下为之。故于孟真每致不满。(《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合刊》,第147页)
所谓“凡北大历史系毕业成绩较优者”,傅斯年“必网罗以去”,确是历史实情。正如史语所创所*之一,后来也接任所长的考古学大师李济的指陈,傅斯年专门铸造了“拔尖主义”一词,意指网罗各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加入史语所的研究队伍,“往往使各大学主持历史系的先生们头痛”(李济:《值得青年们效法的傅孟真先生》,第69页)。正如身受傅斯年教化栽培之恩的邓广铭的回忆,傅斯年自己与史语所同仁于1930年代初期都在北大史学系兼课,既是培英育才,“要把金针度与人”,也兼有直接为史语所考评选拔新血的用意。(见邓广铭:《怀念我的恩师傅斯年先生》,第8页)
至于钱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