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循环运转其间。大幅的画面,深远高旷的全景。云水迢迢,青山隐隐。数峰点于江北,苍茂古树覆披其上。近处林木多姿,丘壑森然。江南一湖如镜,客栈酒肆依湖而筑。细小水脉延泽四方,单拱玉桥飘渺其间。各代画家在不同的时日以不同的心情为画润色,给予不同的命名,或《关山行旅》,或《秋风问道》,或《雪景寒林》,或《潇湘奇观》,林林总总,难以计数。画中景象随时间的推移不断改变,这幅中国画就成了不稳定的镜象,如云拂过月亮,每个人每个时间所见皆不相同。而画家的种种寄托,皆在虚处。要明白此画的意蕴,无处觅其真谛。那是一章章无字的诗词,有千条万条的道,千叶万叶的树,千滴万滴的水,千朵万朵的飞花,中间绕有千丝万丝的情意。传说,只要是在夜半有过深沉叹息的人,皆可在水墨画上见到异象,生出感应。英雄见残阳如血情溢乎江山,游子见绿丝缠绕心系乎故园。也有人见明月高悬,妆楼空空,流水脉脉,一片翠袖正从画幅右轴处飘离画面,见者竟起终身寻找之意。神秘之处,就在其若隐若现月色,时有时无人影。
2.
江南多雨的季节,各色长幡在古街上湿乎乎的招展。雨,下了无数个夜晚,无数个白昼,从无数个幽明早晨到沉沉暮色。又是这样湿乎乎的长夜。破落沉寂的行馆,一点如豆的烛火,微弱到接下来的一刻就要熄灭,又像是天地间所有光亮集成的火焰,摇曳一腔时暖时凉的心思。烛火在墨漆漆的画轴上映出了一朵红焰,远古的黑暗中,似乎就剩下这两点最后的温暖。画家愁色映窗,叹羁泊,伤别情,全无睡意。三更时分,他在萧索的窗下展开画卷,待要在画轴留白处提笔填词,窗外忽起拍翅声,刚饱蘸水墨的狼毫无意坠下一滴墨迹。墨迹以缓慢的速度于宣纸上浸润,一朵墨色之花在画家眼下神秘舒展,渐成一影晦涩不明的人形。窗外风住雨息,一轮明月从黑暗的深处未经跋涉就到了窗前。白月光下,人影给画家奇异的感觉,似乎早就存在,有令人惊异的细微,有清凉的衣袂拂动了月色。画家甚至感觉到这滴墨迹的意绪和年龄,看到了手腕莹洁的玉环,皓腕轻托的《诗经》和罗裙下洁白无瑕的锦鞋。画家想看仔细,禁不住提笔点染。他曾为皇城照壁作画,有龙点睛之后破壁而飞。也就那么几笔,形象渐趋清晰,如正从茧中破出的蝴蝶,竟臻生动传神的化境。画家正待收笔,忽觉心内绞痛,一股潮热直往上涌,遂要紧避开画幅。一口热血喷涌而出,画家慌忙拂袖遮挡,还是有一滴殷红擦着嘴角飞溅画面。
3.
那滴无意落下的墨迹,乃人心真情营构之象,有超然出尘的幻梦,也有尘世之人的思想和渴望。画轴展开,她即可在中国画与漫漫东土间自由来去。她从荆楚之地一路流徙,在临江的驿馆打开南窗翻阅《诗经》,不时向窗外旷望,她看到的仍是亚洲东方这大片土地上史前的月亮。夜风带来离乱之世的信息,悲凉的笳角之声穿越茫茫雪原,一位流泪的词人就在她邻近的楼台遥望,等待红巾翠袖替他拭去早被夜风吹凉的泪水。她在现世的空间进入封闭。记忆向一千年,两千年前开放。宋词惯用的语汇,柳外高楼,芳草斜阳,黄昏杜鹃,在她生命的结构中成为了某个穴位,与灵魂的空间一同自闭门户。在现时,她学不会已进化的语言,在灯红酒绿的丛林成了清醒的单根系的异族。异族的生活,是悲吟、独酌、孤卧。她的脚步与长江的第一缕风相携步月,手在一片原古的芦苇中摸索,她的眼睛在因雨隐伏、忽而丛飞的荧光中渐渐疲惫,她从一幅画的左轴到一幅画的右轴,她始终是中国画里一滴淡淡的墨迹。她在她自己的梦中,在光明的黑夜,在一个词人的想象之中。渐渐被众人忘记。史书中的信息,边塞诗中的清角,那依危楼落泪的词人,当她伸手相握,即沉没时间的深渊之底,在她够不到的地方,呈现真实的面貌。那些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