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你日马是活人还是死鬼喔?覃爷还以为他们有什么过节,心里正急,却见何爷哈哈一笑,两人竟抱成一团。
一伙人开始大碗筛酒,轮番单挑,直喝得人仰马翻。何爷和跛豪都是被那几个小匪用马驮回去的。次日酒醒,已是在星斗山的大营盘里了。何爷独自在寨子里巡视了一番,发现跛豪选的这个窝点还是有些眼光。上山一条独路,两边皆是深渊。巨石垒的大门架两挺机枪,就万夫莫开了。山上有水有田土,百多个匪众竟然还自己耕种点粮食蔬菜,有的老匪还养着家眷;一派尧天舜地的样子。如果不是聚义堂上架着的刀枪,真还想不到是个匪窝,他边看边笑,恍觉人生如戏。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竹林,日影斑驳如泼墨写意。跛豪让部属搬出两把交椅放到堂前,沏来好茶,他要陪大哥好好聊聊。一别十几年,大哥成了逃将,他还依旧是坐匪,偏安一隅,他觉得还是自己舒服。你这回来,有啥子想法;兄弟我保证鞍前马后照应。跛豪不减当年义气地说。何爷忍不住笑起来,他也懒得跟这粗人细说,只说莫一天盯着周围团转的老百姓打,要打就打天下。他现在算是弄明白一点了,造反都得有点信仰和主义才行。
两人一番密谈,直谈得日头西坠,黑云东升。一辈子刀头舔血的跛豪都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腥风扑面,杀气荡胸,山河变色,大地动摇。从此何爷又将在湘鄂西改天换地,杀出一片血色江山;且牵连无数后辈人物,铺垫出二十年后如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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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 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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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无论贫富贵贱,活得久了,皆有宿命之感。就像无神论者到了麻将桌上,也要讲手气朝向。中国人一向说富不过三代,穷不到百年;覃慕文家已经富贵十代了,但他还是惴惴不安。虽然十八年前,填房扶正的丫头,终于辛苦生出了一个养命的儿子覃天恕;但似乎一路走来,尽管熬到了抗战胜利,他却依旧感到身处于一个无边无涯的乱世。乱世中的富贵,仿佛是一根危崖上紧绷的钢丝,颤颤巍巍行走其上,好像随时可以变成一个要命的绳套…… 一个六十多岁的土司后裔,竟然为与生俱来的富贵操碎了心。
他不得不为自己开始设计后事了。覃家庄园屹立在1945年初秋的斜照里,青砖绿瓦似乎在寒阳的回光返照之下,泛滥着最后的荣华和辉煌。覃慕文负手踱步在古老的寨墙上,眯缝着老眼,遥远地张望着对面山腰的一群人……他的管家三先生,正带着施州闻名的风水师朱一尺,在为他踏勘最后的佳城。
三先生是覃家的世仆管家,就是说打祖上开始,便是覃家的包衣奴才。傍着主子营生,也结婚,也生子,但是世世代代打小就要学着经营田产物业,要终身为奴帮东家理财。这样的人虽然学问不高,却是最通时务经济,深谙世道人情。一晃他也到了知天命之年,覃家的田宅即便在乱世,也没从他手上变少,足见他是一个何等精明的乡村世界的人物。老爷好端端的日子,却忽然要他请人择看阴宅,他只好请来朱先生,带着几个仆随在覃家的千亩河山上,镇日晃悠起来。
朱一尺是堪舆世家的传人,他家看风水,却别于其他九流三派……只看阴宅,不看阳宅。真正让他在施州道上暴得大名的是年轻时,他帮来凰县瞿家老爷看一块墓地,竟然看偏了一尺;结果是被陈家的一个寡妇无意中埋去,然后陈家出了个将军,瞿家却日渐衰败下去。他恨自己有眼无珠,一气之下,挖掉了自己的左眼……就是这一敬业的壮举,顿时令他声名鹊起,赢得了这个亦庄亦谐的雅号……朱一尺。
人世间的贵贱穷通,仿佛真正只是相距一尺,却有灵壤之别。
朱一尺抱着罗盘谨慎地走到一棵枣树前,前后左右打量起来。他神秘忧虑的表情,一如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