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局的下属单位,“根”在局里——“公安局”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内容大家都心知肚明。况且这样的负面报道与宣传部定下的“坚持正面引导为主”的基调不符。凭着我多年做记者的经验,这样的稿子不好发,发了也会惹乱子。王主任对我的担忧不屑一顾,他这只大鹏刚从报纸发行部飞到记者部,急于兑现他在主编面前发表的“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的就职宣誓,从而张开翅膀,一飞冲天,早日坐上副主编的位子。他把手向上一挥,同时五指并拢,捏成一个小小的粉白的拳头,又迅速下落,重重地砸在办公桌上。“公安局,”他愤然说,“公安局又能怎样!他们不是拿得纳税人的钱,为群众服务,让群众满意是他们的职责;更何况他们是执法部门,更应该公正廉洁,依法办事。不用怕,你尽管去写,照实写,往深里挖,出了问题我给你顶。”在这激昂的演说的鼓励下,我昨天一早就联系到几个打进热线的“群众”,然后逐一上门座谈采访。然后从中挑选了一位出租车司机,坐进他的车子到市车管所暗访。来年审的车子非常多,队伍排出了足有一公里,时值盛夏,烈日当头,我们在车中呆了三个多小时,几乎被蒸熟了,虽然没来得及吃午饭,我却并不觉得饿,只是感到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等到那些工作人员拿着各种设备围着车子捣鼓一通然后宣布车子不合格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
经过一天的奔波和昨晚的艰苦鏖战,这篇题为“市民遭遇审车难”的稿子已经完成大部分。现在我需要在文章最后一段加上评论式和质问式的句子,以增加它的气势和力度,然后交王主任审阅。而马政跃才刚刚讲到与那女孩第一次约会,后面更精彩、更扰人心乱的部分还长着呐。这时候程飞来了,真令我喜出望外。他从我背后的厅门里走进来,还没近前就从脚步声辨出是他——我与他是十年几的老朋友,那脚步声总使我有种踏实的感觉。马跃并没有因为访客的到来而停顿,反而提高了声音,看起来像是刚刚完成热身,现在正渐入佳境,还加入了更多的晃肩、扭腰、甩屁股之类的肢体语言。程飞一定看到了,而且听清了讲述者极力要表达的意思,因为我看到他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并转过头去用冷冷的眼光对准了马政跃的眼睛。开始马政跃没在意,他根本就没把瘦小的程飞当会事。任飞的气场非常强大,目光更加寒冷,慢慢地——大概十几秒的功夫——马政跃那热切的迷离的眼波在这两道寒光的侵袭下失了温度,以至于不得不四顾躲闪,嘴里发出的声音也逐渐减弱,最后就变成盯着自己的脚背哼哼唧唧了。
第二章
程飞黑瘦,结实,眼睛里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看东西时很专注。我和他相识于1993年,那时我16岁,他长我一岁,我们同时从穷乡僻壤考入易水市第三中学。这是一所省重点中学,1956年建校,教室是苏式建筑——现在已经被火柴盒式的教学楼所取代——青砖灰瓦,墙体宽厚结实,屋脊高耸;校园里的路边、房后都生长着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枝叶轻拂屋脊,绿荫遮覆园路。食堂前面的空地上还长有十几棵四季常青的柏树。校园广播里那迷人的女声循环播出易水三中的辉煌历史,重点强调的是本校培养出大批国家栋梁之才——某某某成为中科院院士,某某某目前在省政府担任要职,某某某是全市著名的企业家……简直不胜枚举。总之,走在这样的校园里,我们快乐而自豪。
上午,班主任进行了短暂的训话,下午就投入军训,在一名校方请来的易水军区上慰的号令下练习立整、稍息、左转、右转这些动作。第三天,开始学踢正步,我们听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拼命甩动四肢,由操场这边到那边,再回来,再回去。9月的阳光依旧残酷,我们个个脸颊赤红,汗水都把军装湿透了。那时,胃病已经慢慢侵蚀了我的健康,几乎消磨掉我身上每一处脂肪,体重只有50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