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場大戰之後,醫護營必添新傷員。
就在她彎腰處理傷勢的時候, 帘子被「嘩」地一聲掀起來。
「大將軍!」傷兵們能站的都紛紛站了起來。
傷兵們承受的並非單純只有身體上的痛苦, 還有對未來的恐懼與對未來的灰心, 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將領們大多都會來醫護營慰問傷兵們一番,不過多半是在戰局穩定下來、戰場也打掃得差不多的時候,很少會剛打完仗便來探視的,何況來的還是大將軍本人, 傷兵們頓時精神百倍, 只覺得傷都好了一半。
風煊鼓勵慰問傷兵之際,謝陟厘很想讓他也坐下來檢查一下傷口, 但他身為大將軍,絕不會把傷勢展露在兵士面前, 以免打擊軍心, 影響士氣,所以她也不敢開這個口。
風煊離開的時候, 惠姐在謝陟厘背後推了一把:「快去送送。」
謝陟厘不大敢去,惠姐低聲道:「就算是來慰問, 也沒有這般急吼吼的, 人家說話的時候看了你好幾眼,你沒瞧見麼?慰問不過是個由頭, 來看你才是真的。」
謝陟厘一直低頭忙碌, 還真沒瞧見, 被惠姐推出了帳門,只見風煊就站在帳外並未走遠,竟是在等她的樣子。
天色尚未全亮, 東方隱隱有一片魚肚白,西邊還掛著一道彎月,大地上的夜色沒有完全消散。
他站在這忽明忽暗曖昧不明的天色中,身上鎧甲未除,臉頰上還帶著點滴血跡,只除了頭盔,露出微微散亂的髮髻。
這絲散亂不僅沒有讓他得顯頹唐,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不羈之意,讓他更像一位刀頭飲血的武將,周身還有尚未散去的血氣。
謝陟厘走向他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整個人微微有點發抖。
可能是清晨的草原太冷了,也可能是,想到之前經歷過的生死,腿肚子便有點打軟。
「大將軍。」她穩住自己,像往常那樣上前行禮。
「可有傷著?」風煊從上到下打量她,問。
謝陟厘搖頭,她好得很,只是為了救她,兩名親兵一死一傷,她的神情有些黯然。
「這便是戰爭。」風煊看著東方將明的天空,身上還帶著未乾的血跡,「人命如草芥。」
頓了頓,他問道:「怕麼?」
謝陟厘明顯瑟縮了一下。
怕的。
光是回想一下那可怕的大塊頭差點兒衝進帳篷,還有那道已經朝她頭頂砍下來的刀光,她就覺得自己置身噩夢。
就是這一下瑟縮,下一瞬,風煊上前一步,把她攬進了懷裡。
謝陟厘被他抱個了突然,他身上的甲冑還沾著夜露般的涼氣,但手心和鼻息卻是一片溫熱。
謝陟厘剎那間只覺得強撐著的背脊一下子塌了下去,鼻子幾乎下意識便酸了,腦袋也跟著想擱到他的胸前。
動作過於自然,完全未經大腦同意,柔順依戀就像孩子靠進父母的懷抱一般。
她甚至想伸手環住他的腰,好好靠在他懷裡哭一場。
但兩隻手只敢攥著拳頭,不敢去碰他的衣襟,眼淚也憋在眼睛裡,努力道:「也、也還好,這便是打仗,我知道的,我受得住,沒事的。」
「是我不好,嚇著你了,我原該多留幾個人的。」
風煊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緊繃的壓抑,謝陟厘不知道,她最恐懼的兩個畫面也是他最恐懼的。
萬幸,她此刻還能安然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低聲道:「阿厘,你再叫我一聲可好?」
謝陟厘在他懷裡抬頭,一臉茫然:「……什麼?」
「你給我送槍的時候,叫我什麼?」風煊眼中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笑意,「我想再聽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