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您什麼?」
「叫……」風煊口齒不清,「……阿煊。」
這兩個字就算借謝陟厘十個膽子,謝陟厘也不敢說出口,只好各退一步:「您不嫌棄的話,我叫您一聲『大哥』吧。」
風煊咕噥幾句,似乎有些不滿,但大哥總比大爺順耳些,他也沒有再反對。小羽小心地倒了杯水過來,謝陟厘接過來送到風煊唇邊,「大哥,喝水。」
小羽瞧著他乖乖喝水的樣子,有點好奇:「他好像真的生病了,都沒有找我吵架哎。」
謝陟厘也著實是佩服風煊。尋常人傷成這樣,大約只能躺在床上有氣進沒氣出,他居然還有力氣逗小孩,莫非是鐵打的嗎?
這趟燒來勢洶洶,饒是風煊這樣的鐵人也扛不住了。他陷在枕中無知無覺,只一味高熱,全身都燙得嚇人。
謝陟厘不停地擰布巾給他降溫,偏偏又是夏季,天氣炎熱,剛打上來的井水清涼,放不到片刻就變得溫吞。一晚上井水換了一盆又一盆,才能汲出一點涼意。
傷口最怕的也是這種高溫,一旦轉為膿瘡便是神仙也難救。
謝陟厘餵藥、擦拭、換藥……一夜不敢合眼,實在困了就靠在床畔眯一會兒,要不了片刻便會醒來,一摸布巾果然已經滾燙,該換了。
風煊燒到第二天晚上的時候開始說胡話。
謝陟厘起先以為他在呻/吟,後面以為他想說些什麼,忙把耳朵湊到他耳邊去聽,只聽得斷斷續續隻言片語:「不要……母親不要……我不要走……」
風煊又回到了九歲那年的春天,他躺在床上,高熱不止,全身都有著難以忍受的劇痛,一面又不時打起寒戰,整個人已是暈暈乎乎,仿佛被隔絕在了生死交界之處,離生和死都很近,但又都不捱邊。
「求求娘娘了,求求您留下他吧,出了宮無人照應,他就是等死啊!」
母親的聲音像是隔著很遠地的方傳來,還伴著磕頭的聲響。
他對這種哀求很熟悉。因為這是母親經常做的事。
果然德妃的聲音響起來了:「你莫要胡說,宏福寺是皇家寺廟,老七又是皇子,過去了定然是有人照料的。這宮裡上頭有陛下和皇后,下頭還有這許多的皇子公主,我的瑾兒才三歲,你把他留在這裡,傳給了旁人怎麼是好?」
母親又低低求了許多話,德妃的聲音放緩了一些:「阿敏,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自然知道你是個本分人。可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別說你,便是我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放心吧,我會派人定期去看著的,不會教老七受罪。」
風煊被困在床上,動彈不得,但感覺得到母親走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好孩子,你先宮外住幾日,我一定想辦法把你接回來,一定……」
有熟悉的濕熱打在手上,那是母親的淚水。
「不要……母親不要……我不要走……」
身體的痛苦與高熱和九歲那年重疊,風煊的神志也和九歲的無助少年重疊,心中全是無力和絕望,懷著憤恨卻找不到可以恨的對象,像是身處深淵看不到一點光,想要掙扎卻借不到一絲力氣,只有在無邊的沼澤中緩緩沉淪。
「不走,不走,我們不走。」
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道。
聲音很溫和,緩緩的,輕輕的,像和風細雨,拂過乾燥大地。有涼涼的東西撫在額頭上,像是給燥熱的世界打開了一扇窗,透進來一絲光亮和微風。
「……別怕,不走就不走,你想留下來便留下來,可以一直留下來。」謝陟厘拿浸濕的布巾擦拭著他的臉,手法格外輕柔。
她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但此刻的他脆弱得像個被遺棄的孩子,明明是閉著眼的,恐懼、憤怒和絕望還是從他臉上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