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村口的路大步走去。
柴妮在他身后放声大哭!他一路仰着脸没有回头。
7、
秀姑说,你父亲的心思,谁也没有我最清楚。那回,你父亲办完你奶奶的丧事回县城,还是我送的他,我穿了一件蓝粗布大襟褂子,一双黑方口鞋糊着孝布,一直糊到后跟上,穿的是闺女孝,站在村外的芝麻地里,看着他在那路上走,他一个大男人孤零零的,跟一捆杆草一样,走着晃晃悠悠,看得我别提多心疼。
你奶奶过七天了,你父亲那眼还肿得合缝,他走到地边上看是我,叫声秀,再不言语。
我陪着他一直走到河堤下面。
走着走着,他突然就对我说:秀,我是逃回来的!看我站在那里不吱声,又说:我是从朝鲜战场上逃跑回来的!
我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我说哥!你伤心糊涂了。他说我心里不糊涂,我一出了咱这地方我就想咱娘,我就想——说啥我也得活着回来,有娘活着,我说啥也不能死。
秀姑说,平时你父亲不大说话,那天他却一反平常,他断断续续,甚至有点唠叨,竟然对我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多发生在朝鲜战场上的事。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脑子受过伤,是不能再受刺激的,可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想一个人,好不容易从那样死人堆里爬出来,家里亲人一个一个,竟都没了,那心里的滋味,叫谁也是难过的。
你父亲那天跟我说话时一直低着头,看着我脚上那双鞋,鞋上孝布的两边扑散开,跟一对白蝴蝶。你父亲那天说到最后,就笑了,现在想,他那天笑的样子是不对的,有点叫人害怕。笑毕他说秀,你看,我是个胆小鬼,贪生怕死,你一定在心里恼恨我了。我说哥,你说的那不是真的,你也就是有点害怕——人又不是神,那又是枪又是炮的,是人谁没有一点怕?要说你从战场上跑回来的,我是不信的,咱庄上谁都不会信。
他就叹了一口气。
我看他那副木呆呆的样子,又说,哥,我知道你是打仗打怕了,咱这个地场多少人都打仗打怕了,以后好歹过太平日子吧。
他说,那一回,还在朝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就看见你爷爷了。你爷的样子很苦恼,一张脸是虚的,还是死时的样子,一件汗褂子搭在身上,血沫子噗噗噗,从喉头喷出来……
说来也是稀罕,老先生活着时,与他这个儿子是一百个没缘分,死去之后,一回回的总是他来招引他,就好像活着时没有照顾好,对他有了亏欠似的,死了才知道爷们亲了,有点放心不下他。
听他那话音,你父亲的魂跟着你爷爷走走停停,路太远,一会儿飘在半天空,一会走在荒滩上,做梦一样就飘回到家里的老坟上,看着他自己熟悉的庄稼棵子,地梗子,还有才长到半人高的玉黍秫,就想哭,又哭不出,是那种很悲很痛又混沌不清的感觉,像一团灰白的烂麻,缠着他的心……
秀姑说,你父亲,他是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迷信的。可是那回,他从朝鲜回来,他就落下病了。他说秀,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么?
那天我一直把你父亲送到桥头上,眼前要上大路了,你父亲就对我说,妹妹,别再送了。我就站下,说哥,娘走了,你我都没有亲人了,你可别忘了我呀。
你父亲就对我说,娘不在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来回来一趟,知道你在自个儿在村里,日子也不好过,就想着给自己再寻个人吧。
我心就沉了,没出息的眼泪就流出来:哥,我知道你是怕我命硬吧?
你父亲就笑:你看我枪子儿里钻出来的,会怕那个吗?
我低头擦着泪,就听你父亲说,我早先跟你说过的那个老王,要不,过几天我再跟他提提?
我听了这话,心就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