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窗前来的柳枝,细细柔柔,酷似家乡的白蜡条,一股浓浓的思乡愁绪兜上心头,眼前就飘过惠济河,飘过村里晨间与傍晚时的炊烟,飘过娘的白发,莲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阵阵酸楚,把一泡泡眼泪流出来……
病房里,有穿白衣裙的护士小姐走来走去,软底的布鞋踩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响,她们的肤色都白白的,身材苗苗条条,十分娇好的样子,更是让他思想自己的女人,想她如今在做什么?知不知道我还活着?
那天早上,他终于启齿动问前来给他换药的护士:我怎么来到了这里?是谁送我来这里的?
你负了伤,被人送回国的。
我到这里多久了?
三个月了。
他问起他的部队。
护士告诉他,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你现在的任务不是打仗,是治疗养伤。
渐渐的,他的意识有了一些恢复,记忆像一些残断的云,一片片连在一起,几分像真几分像梦,幻觉与真实杂揉在一起……
常常,他看到自己像一个空心的影子,正往家的方向飘一般地游走,一个人,有时拄着一根拐杖,有时披着一件蓑衣,脚底下呢,一会儿是庄稼地,一会儿是河滩,一会儿是山路,一会儿是泥沼…… 。。
11、家园始得归
尽管老王和蔡大牙他们千方百计地隐瞒,可是不久,集上人们还是不知从哪里知道,陈朴真阵亡了。
陈店村上更是传说,我奶奶早已经接到了阵亡通知书,只不愿让人知道罢了。还有说得更具体,烈属证都发下来了,叫乡文书老王扣在区里,怕我那瞎眼的奶奶再接受不了丧子之痛,一直都瞒着呢,瞒了有半年了。
那年我从四川寻访父亲的老战友,归来时取道老家,秀姑给我讲了一夜的私房话,就到了我父亲当年的事。
秀姑说,草妮哎,有句话,我对谁也没说过,今天不是你闺女说起来,就是烂到我肚子里,我也不会对谁说的——你爸他那条命,真是从朝鲜战场上捡回来的,那年不是光蔡大牙,咱一个陈店庄上老老少少,都以为你父亲他回不来了。
秀姑回忆说,总是你父亲走后半年光景吧,他就回来了。可是,回来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魂!说起来,你也别不信,咱这儿见着他的还真不是一个人,因为他的样子是跟人不同的,那个时候,他的腿就有点毛病了,还是那年叫瞎马个坏种拿枪打的,又没好好治,落下残疾了,走路晃晃的。早上起来上地的人,有路过你家宅子的,就看见你父亲在那院子里转悠,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混沌,一会儿影影绰绰,一会儿结结实实,身上穿的衣服,布丝儿都看得清清白白,鼻子眼却是分不清的,像蒙着一层纱。
还有一回,好多人都看见了——是个大白天,阴天,下着几滴小雨,就在你奶奶爷爷的坟地边上,你爸他背着包跳着地垄子往那地里走,还是他走时穿的那套旧军衣,那衣服他一年四季穿在身上,离多远人都能认出来。西头冒儿婶子就说,那不是朴真回来了么?咋看着不好哩,头上有血哩!再想细看看,人就没了。
冒儿婶子回到家就病倒了,逢人就说,不好了,朴真回来了。冒儿婶子的婆子娘还跑到你家坟上去烧了纸……
谁也没想到,他还能从朝鲜活着回来!
我父亲是在传说他阵亡的半年之后,又回到惠济河南岸的陈店村里的。
此前他在长春的地方医院呆了四个月,又碾转来到大连的海滨医院疗养。他是在疗养的时候决定要回家的。此前他申请过,院方不准。医生说,他现在别看能吃能喝了,却还是个病人,大脑里主管神经意识的地方还很脆弱。医生给他举了例子,说他的大脑现在就像是一组无线电,电路出了故障,刚经过维修可以正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