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慢慢地坐了下去,种沂也慢慢地松开了案几。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了赵瑗平缓宁和的声音。
“这些剧毒的紫云英,并非不能彻底根除,只是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比如两年或是三年。倘若那是一处‘金人独享’的草场,又是一处谷地,当真是再完美不过。可问题是,我们能找到这么一处谷地么?”
她慢慢把话说完,静立在一边,看着宗泽不说话。
宗泽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种家小子,你说。”
种沂上前一步,指着燕州以东的一大片地方,说道:“从这里去往古北口,都是大片平原;再往北,就是绵延不断的山脉,不知是否符合帝姬口中的‘谷地’?”
赵瑗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太大了些。”若是无差别误伤,那可就不妙了。
种沂沉声说道:“先前残留的辽军,也大多盘桓在这一带。因为再往西,就是太行山和燕山,无处跑马;再往西,便可一路通往西军戍守的代州。”
赵瑗一惊。
他想同时干掉金人和辽人?!
不错,西军与辽国、西夏鏖战数百年,眼见着成片国土收不回来,又签了一份窝囊至极的檀渊之盟……别说是种家子弟,恐怕西军中任何一个人,胸中都憋足了一股闷气。但是……
忽然砰地一声,宗泽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你也实在太过放肆!”
他转头看向赵瑗,指着静默不语的种沂说道,“方才这小子说,咱们在东边种紫云英,先毁掉一半马场。那么,西军要养马,就必须往西走,走到西汉时养马的祁连山和云中郡。那一处地方,自本朝开国至今,始终牢牢控制在西夏党项人的手中。”
赵瑗又是一惊。
“这小子还说,这样一来,西军必定会到西边去喂马。而西夏,本朝开国以来,一直未曾拔除的心腹大患,也正好顺势吃掉。”
赵瑗大惊失色。
西夏党项人的凶狠善战,种家人比谁都清楚。种沂居然……他居然想让西军,去挑西夏?!
大约是赵瑗的表情太过惊愕,种沂也微微皱起了眉:“果然是我太冒进了么?”
——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千万不要轻易下结论。
赵瑗深深呼吸几下,稳定了情绪,用尽量和缓的声音问道:“将军怎么会想到,要去进攻西夏?要知道,一旦西夏与金国两面夹击,宋军必定会陷入极为艰难的境地。”
种沂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因为西夏王李乾顺,早已经和金帝暗通款曲。”
从元昊时代起,西夏一直就和宋人不对付。
早年辽军压境,西夏王便与耶律一家勾勾。搭搭,说什么也要拖宋人的后腿;后来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吞掉辽国,又卷掉了宋人的大片国土,西夏王转眼就投入了金人的怀抱。前些年辽帝逃亡到西夏,还是西夏王李乾顺亲手捆了他,送到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面前的。
这位西夏王李乾顺,本身也是个奇人。
往轻里说,李乾顺窝囊至极,内有太后垂帘听政外有权臣把持朝纲,简直就是西夏一等一好拿捏的皇帝;往重里说,若不是辽、金、宋之间战火纷飞,就凭西夏如今的国力,要灭国,已经是时间的问题。
但李乾顺有个好儿子。
如果要彻底吃掉西夏,就必须趁着两面三刀且窝囊气的李乾顺在位之时,一气儿端掉,才能一劳永逸。否则,等到李乾顺那些一个比一个聪明的儿子继位,再加上金国势大,想要去掉这个心腹大患,简直是难上加难。
种沂整整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将这些复杂无比的西夏局势解说完毕。宗泽一面听,一面皱起了眉头,赵瑗则是从方才的震惊情绪中渐渐缓过神来,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