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老是大驚小怪,亂拉警報直到父親病重,怎麼說呢,菸酒不來的人偏偏生肺癌。諷刺就在這裡。
澤叔在醫院裡當著咱們母子,同父親說,假使外頭有人的話,不如趁現在一併叫了回來,什麼都有照顧。
我呆住了,轉頭看母親,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她早知道了。
澤叔真厲害,無形中幫了父親與外頭那個人的大忙,而母親……老式女人,衣食住行不缺,就不能要求過高,畢竟她從來沒做過事,靠自己的雙手賺過一毛錢,編排調度,也只得由她的主人。
父親並無虧待她,留下筆巨款。他知道我們母子對於黃金股票一竅不能,最實惠是拿現金套利息。
母親與我避到英倫去,足有三年。
畢業後我回來,母親仍留那裡。
洪氏公司已屬於澤叔的勢力。不錯,我仍是董事,真的要激惱我,大家顏面無存,但澤叔不會那樣做,他一點把柄也不會落在別人手中,他是一流的高手,對我們關切備至。你不會相信,連母親吃的燕窩都每個月叫專人捎去,多厲害,一點壞形都沒有。
實則上他絕對是壞人。
壞人要是如電影中的歹角斜著眼歪著嘴呵呵呵的獰笑,那還不算壞。
回到本市來第一樁事,便是找世叔伯來談話。我聽了許多許多故事。
接著把麥公接出來,在家吃老酒。
我同他說:「澤叔騙我。」
他不響。
「把我當白痴,做三套簿子,一套自家看,一套給稅局,一套交予我母子。」
他晃著酒杯,仍不出聲。
「通行都知道了。」
麥公仍不發話,我懷疑他老邁,聽不清楚。
「麥公,救過我爹,再救救我如何?」
他淺嘗琥珀色的洋酒,隔很久很久才說話。
「他騙去的,也不過是錢。」
「啊,還不夠壞?」
「恭敏,你此刻的存款,也夠用三輩子的了,最主要的是,你不愛錢,額外的錢對你來說,毫無用途,一雙白球鞋你便可穿一年,才九十元。還有,種荷花的塘泥,總共一元八角一包,你專愛不值錢的東西,真幸運。」
「嘿,這是什麼話,蘇富比一拍賣印象派畫,我就巴不得有謀財害命的本事。」
「我也記得你澤叔在七四年間自巴黎替你帶回一大批版畫,現在都升值十倍八倍。」
我語塞。
「這間公寓誰替你置的?難得的是家私雜物都不叫你操心,事事妥帖。還有,公司寫字間連淋浴設備都為你準備好,女秘書都清純可愛,有藝術修養,也對你很好。」
「假情假意。」我悻悻說。
「唉,恭敏,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他唏噓的說,「假得如洪昌澤,真的都不如他。」
「麥公,他吞沒我的錢。」
老人家搖搖頭,「我同你打個譬喻。你把公司交我老麥,我做得再好,一年總共只能替你賺一百萬,全部雙手奉上,也只得一百萬。你澤叔在帳上矇騙你多少,沒人知道,可是到你手的,卻已有幾百萬。恭敏,你給我做還是給他做?」
我呆在那裡做不得聲。
「除非你自己來,那時恐怕倒蝕三百萬,你不是這方面的人才,恭敏,沒有人能夠做得比洪昌澤更好,我把不該說的也說了,實在是洪家的老臣,不得不諫,得罪得罪。」
他向我作揖,我連忙握住他的手。
「麥公,我該怎麼辦?」
「反不得,激怒他,索性吞了你那份,不如大智若愚,由得他去,他再能幹,也要做得頭髮白,你沒有用,反而坐地分贓,反正提到證券你便頭痛。」
這是沒有選擇中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