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沒與他睡一間房間?」
姑姑說:「為什麼?我最痛恨早上起來,看見一個男人蹲在廁所上,然後洗臉刷牙,我瘋了?
這些年來我不結婚,就是為了逃避這種醜態,難道偶然到英國來走一次,還得受這種痛苦?」
我看她一眼,「你來英國八百多次了,彷佛百來不厭似的,真叫人不明白。」
「你呢?與誰同住?」姑姑問。
「一個人住!」我不屑的說:「誰養得起我?我幹嗎要跟誰住?我是最最老派的,同居我不干,結婚,誰出得起價錢,我就嫁誰,根本婚姻就是那麼一回事。」
「看著!這是什麼論調,這是廿一歲女孩子說的話嗎?」姑姑取笑我。我往她床上一躺,累死了。開了近四小時的車,人眼金睛的,我打算睡一覺。沒想到躺了一會兒,竟然真睡著了。
姑姑的男朋友很準時到,他穿黑毛衣,黑褲子,黑外套,皮鞋卻是灰色的。姑姑取出了她的皮大衣,我自床上跳起來,披上尼龍茄克。
姑姑橫我一眼,「你媽不是買了好幾件登樣的大衣給你?那件銀狐的,連我看了都羨慕,你偏偏走到哪裡都裝個嬉皮樣!」
我跟她男朋友說:「你別看我這姑姑,看上去很大方,可是也非常喜砍教訓人,你當心了。」
姑姑說:「這小鬼,沒上沒下的。」
我們一齊外出。英國的春和秋是分不清的。除了落葉,一地的落葉,我們選了植物園,圈子一進門就是一蓮蓬的鳳尾糙與三色董,都是最賤的花糙,因栽培得好,很有一種仙意。
我們在湖邊坐下來,張叔叔還真買了熱狗、牛奶、冰淇淋、糖果。我吃了起來。姑姑沒有動,她的胃註定是要吃西瓜燕窩的。倒是張叔叔,他不介意,陪著我吃了起來。
湖對岸的楊柳,一蓬一蓬的落下來,英國的景色是千篇一律的,我覺得寂寞,說要回去了。姑姑是巴不得我有此一說,於是大伙兒打道回府。
姑姑在哈勞買了幾件衣服,往床上一例,她說她不舒服,叫醫生來看,果然有點發熱,醫生放下藥,就走了。姑姑吹不得風,見不得陽光,但是她精神卻還好,靠在床上跟我聊天。
她說:「其實說上來沒人相信,我像你這年紀,比你還瘋,到底那個時候還封建一點,我是不理的,騎馬露營游泳,什麼都來,她們都叫我瘋子。現在……不行了。適才坐在湖邊,勾起許多前塵往事,當年有個心愛的男孩子,也陪我這麼坐過,多少年前的事了,一下子涌了土來。做人是不能想的,多想無益。」
「不如結婚吧,養個孩子,整天為他餵奶洗屁股,一晃眼就三十年。」我說。
姑姑笑了。
晚上姑姑與張叔叔有個約會,因她不能去,她叫我代她,我穿了她的衣服,略為小了一點,也無所謂,而且把臉洗得乾乾淨淨的,搽了一層油,姑姑的晚服是白色的,露著背,襯得我的背更加像巧克力似的,好,今夜我丟臉是丟定了。
張叔叔把他的車子開出來,他們這種有氣派的人,旅行先要把車子運了過來的,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看樣子非富則貴,姑姑嫁了他也好,姑姑是不能嫁窮人的。
那個宴會裡全都是所謂上流人物,洋人占大多數,那種英文,是捏著鼻子說出來的,聽了使人吃不消,中國人也有,又拚命的充洋,我坐在那裡吃飯,吃得如坐針氈,不是說我應付不來,而是應付得太吃力,累都累死了。
飯後還要跳舞,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但凡有老甲魚來講我跳舞,我都說頭痛——誰高興與老頭子們擁擁抱抱的?終於張叔叔抽空過來與我聊天。
我說:「你們天天來這種地方,不怕悶死?」
他笑笑,「我們都老了。」我抗議:「沒有他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