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的恍惚和辛酸在心头瞬即闪过——
陈沅江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若是无情,为何满室皆为对母亲的追思怀感;但若是有情,偏偏又“执意抛弃”了母亲,且对陈念娉亦是如此的淡漠冰冷,此外,为何他的身上还处处笼罩着一种不明的苍老无依和悲伤冰凉之感?
正感思间,视线被陈沅江右前侧高高悬挂的一幅巨型画轴吸引了。
画卷的场景美的动人心魄——
柳絮飘飞,丛野青葱,繁花吐苞,流水潺潺,鱼儿嬉戏,一雅致馨暖的亭阁临水而生,重檐飞庑,若隐若现,幽兰春景中,一柔情婉约的女子正于亭内轻抚着瑶琴,女子虽低眉垂眼,却掩饰不了她那绝代的风华,只见她眉宇舒展,闲适得当,有道不尽的气度和芳泽,而整幅画卷的灵翠嗟叹之处便凝聚在那瑶琴四周飞舞着的翩翩彩蝶上,幻美瑶碧,空灵动人。
复细观之,才觉此画卷的笔工精湛,线条纯练,仿佛若一气呵成,但整幅画卷又处处浸绕着浓深的恋慕情感,致使琴声虽不能晰也,美妙之乐符却跃然于纸面,栩栩如生。
画幅左下侧还有题诗,字迹苍劲透力,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再往下视之,心情则不禁沉重苍白起来,“洛神之歌赋兮,吾感念甚深也,心震荡久难息焉,思虑之遂作画一幅以遥念佳人。景浩元年三月廿五申时,非濛字留。”
“非濛”乃陈沅江表字,蓦地,海蓝色“犀型”瑶琴上那模糊可辨的百合花细纹印入了眼睑,我的心顿时刺痛酸涩起来——
这幅图卷的主人竟然…真的是母亲……
“这是…我初见你娘之时的情景,其身姿缥缈华琚,翩若惊鸿,又仿若洛神仙子,的确让人…刻骨铭心。”陈沅江似是明晓了我的疑问与嘲弄,絮絮而言道。
我回转视线,只见他已抬起头来,专注地望着母亲的画轴,目光炯炯,面容却晦涩难懂,“你娘的瑰姿清逸,天下的女子皆无人能及,然而,这样的柔美贤淑我却终究失去,实在是…造物弄人。你娘独自将你养大成人,定然是怀有…许多的怨忿与悲怆,想必这样的孤凉阴郁对你亦有莫大得影响,自你进入陈府几近两载,生硬冰冷,心事重重,年少女子的欢乐单纯全然不见,我想,你必是憎恨于我的罢!?”
我不语,心中的激流、波涛却然泛滥猖狂,长久不息。
他轻叹一声,遂将目光锁于我身上,“你性格漠离,坚强自主,不似你娘般婉约柔娟,不过,如此亦…甚好,娉…你娘亦该安心了。”
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终于被陈沅江的“平静”引动,我勾起唇角,冷厉地扫过陈沅江,讥讽道,“刻骨铭心?原来你‘刻骨铭心’的代价竟是我娘的一生悲苦和郁郁而终!?”
我的责问让他有些急躁,“这个…你无需了解。”
而闻毕他这个充斥着陌生与距离且不肯担当的答案,我的怒火则一下子高涨起来,“你,不仅世故残酷,还尤为冷血无情,当年,你为能巩固权势,遗弃尚有身孕的娘亲而迎娶诚王沈为的女儿‘倬澜郡主’,如今又怎能不会舍弃了陈念娉而增加你‘定北大将军’的声望和威慑?我娘何其无辜,陈念娉又何其无辜?”
瞬间,陈沅江的脸色暗沉紧绷起来,满面含霜,眼中的怒火亦开始腾腾燃烧,可他却还不发作,极力地隐忍压制着。
待提及母亲的阴郁悲情,我的愤怒便不可终止,“本为无心无意之人,却事事处处展现你的痴情缅怀,我只有一言,如今你的凭吊、追思、后悔已无有任何的意义,我娘的怨恨,我娘的委屈,我娘的心酸,我统统都要讨回来,一点一滴,分分毫毫。而我,亦不会谅解于你,永远都不会,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