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支撑起身体,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女官们顾不得去揉肿胀的眼皮,忙不迭打洗脸水,递热毛巾,捧过痰盂、茶杯,和累累赘赘的衣冠饰物。
显然是宿醉尚未消散的缘故,干王的肢体略有些不利索,神智也似有些恍惚,以至于几个尚书禀事,他也似听未听地随口敷衍,草草打法了了事。待咽下几口浓茶,眼神里渐渐有了些活力,这才如梦方醒地失声叫道:
“咦,黄先生何处去了?”
昨晚他留黄畹连榻共饮,喝到昏天黑地,最后迷迷糊糊地硬拉着黄畹抵足而眠,此刻狼藉的杯盘垢物早已不知何时被女官们收拾干净,黄畹却也不见了踪影。
“禀千岁,”一个十七八岁、圆脸俊俏的女官操着糯软的丹阳口音禀道:“黄先生天没亮就出府哉,伊关照小妹,千万致意千岁,请千岁勿再费心思寻伊来!”
“哦?”
干王不由地一怔,甩开两个左右搀扶女官的纤手,疾步走到门前。正是正午十分,明媚的阳光,照得天井里一篇光亮,一草一木,都显得分外精神。
他略有些惆怅地望着瓦廊花墙间,那一方湛蓝的天际,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本藩原打算携他入京,保封个天燕、天豫之爵呢——祝九妹何在?”
祝九妹是广西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玲珑纤巧,聪明伶俐,读过一点书,能写一手好小楷。原本她是天王拨到干王府的女官,干王终于领悟“今上帝圣旨”(1),开始痛改一夫一妻前非的当儿,第一个便提拔她当了王娘,理事、出京,总喜欢带着她,随身伺候着。
此刻她端了碗吹得不凉不热的瘦肉粥,刚跨出厨房门槛,听得干王唤她,忙把粥碗交给其他女官,快步跑到近前请安:
“殿下唤九妹有何吩咐?”
“九妹,昨日本藩与黄先生饮酒,尔一直伺候着,这黄先生席间所言,颇有见识,其中有合天情道理者(2)者极多,尔且找笔墨记下,待本藩空闲时慢慢披览。”
祝九妹皱着两道弯弯的眉毛,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
“禀殿下,您跟那黄先生昨日又饮、饮潮水(3)又说话的,闹了四五个时辰,说过得话极多,且殿下金言,多过黄先生数倍,不知殿下要九妹如何记法?”
干王一愣,旋即挥了挥手:
“如此便且罢了,约定巳刻起程,如今已未时了呢,吩咐仆射、参护摆队回京罢。”
此刻的黄畹青衣小帽,正彷徨在苏州城的水巷小街之际。
他已试了三四个城门,都没能出得去,人家要验腰牌,他没有。
“失算、失算,早知如此盘查,当初便该央吴文彬吴兄好歹开个挥子才是。”
一阵锣声响亮,几骑快马驮着黄袄兵将,后面跟着队红衣红巾的太平军圣兵(4),刀枪明亮,一路吆喝着从身边匆匆而过,谁也没向他多看一眼。
他摸摸小帽下、新长出的头发茬,心头兀自怦怦乱跳,连叫“侥幸”。
因为近日新长了些头发,这些太平军将士仓促间没顾得上注意他这个“外小”究竟有无腰牌,否则,唉……
可是,怎么混出城呢?没有腰牌,在城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还有,自己这一脑袋头发,在城里固然是救命稻草,一旦出城不留神碰上大清的团练或者散卒,会不会反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肩头忽被人重重拍了一记:
“紫诠,我到处寻你不着,如何却在这城里闲逛!”
这个拍了他一记肩头的人,自然便是他的族兄王克昌了。
“嘘——莫再提这个王字!”城东深巷某个富商宅院,一间不大的厢房里,王克昌一本正经地叮嘱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