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薄薄的一层白;周围,厚厚的一片黑。
远远的,不知谁家的狗,冷不防颤抖着嘶叫了一声,鉏霓不由得一个寒噤,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他的心陡地一紧,急忙稳住身形。虽是初霜,树上的枯叶却依旧很密,夜色中,巨大的树冠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突然刮过了一阵秋风。
他轻轻吁了口气:凭自己的经验,他知道,屋里的那个人是不会发现自己的。
“你的轻功这样好,如果去偷寻常商贾富户,根本不会失手。”
鉏霓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失手,也是在初霜之夜,也是在这样的卿士朱门。
“我这样的人,怎肯去偷那些寻常人家?”
他凌空蜷缩在绳网中挣扎不得,却偏偏迎着熏灼的松明子,努力睁大双眼,直瞪瞪地望着檐下那个肥胖无须的卿士。
那卿士笑了:
“不错,不错,你真是个很特别的飞贼,可再特别的飞贼,终究还是飞贼,来人!”
几重深院,喏声夹杂着回响,正不知应者多少。
鉏霓惨然一笑,紧紧闭上了双眼。
“放下来,给他吃饱喝足,然后带来见我。”
这是间密室,两张座席之外,惟有一灯如豆。
“你好名。”
那卿士面无表情地平视着他。
他咬着嘴唇,默然。
卿士忽然笑了:
“可惜你选错了行,贼是不能出名的,事实上,越出色的贼,越不出名。”
鉏霓仍然咬着嘴唇,但脸色已有些变了:
“我叫鉏霓。”
卿士微微摇头:
“这不重要,反正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即使知道的,比如我,也会很快把这个名字忘掉的。”
鉏霓默然,脸色更苍白了。
“但我现在有个机会给你,如果你帮我做成一件事,你将一定会出名,会很出名,一定。”
卿士忽地双手撑着座席,身体一下子前倾过来,一双眼睛灼灼放光:
“你必须答应我,你别无选择。”
鉏霓的嘴唇咬破了,血珠一滴又一滴,滴在座席上:
“我这就去。”
卿士又笑了,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
“不是现在,你现在的身手,可以进得去,却无法做的到。”
后来他知道,这个卿士叫屠岸贾。
从那以后,又过了多少日子?
鉏霓想不起来,因为自那天以后他就再没见过天日。那暗无天日的大黑屋子里,和他相伴的,除了时隐时现的一群蒙面人,就只有一把剑,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直到几个时辰前,他才又见到已有些陌生的夕阳,和屠岸贾那张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我刚刚试过你的剑法,晋国能胜过你的剑客不下五百人。”
他的声音很冷,面前的鼎却呼呼冒着热气。
“多吃些,一定要吃饱。”他顿了一顿,脸色和悦了许多:
“但能飞过三重三丈高墙而不被发觉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
他双手一翻,几上多了个漆匣子,匣子里盛着一口剑,一口黑色的剑,幽幽的没有半点光泽:
“现在是二更,五更之前,你必须潜入相国府待漏阁,取下相国赵盾的首级。”
“不论成功与否,你的名字都将与相国并称。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
鉏霓一言不发,大口嚼着从鼎里捞出的牛肉,良久,他长身而起,黑剑已无声在手:
“找人带路。”
天上仿佛有些月亮,地上仿佛有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