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孩子离去;杜士仪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当年和崔俭玄拜入卢鸿门下的情景。遥想那一段草堂岁月;竟是仿佛已经恍若极其久远的记忆。自从出仕之后;他见过卢鸿几次?他、崔俭玄、裴宁、卢鸿、颜真卿……一个个人从嵩山草堂中走了出来;却不知道恩师如今可好;草堂可好?
这一丝愁绪很快就无影无踪;如今的杜士仪;哪里有那许多伤春悲秋的时间。
中国五千年历史上;很多杰出发明的作者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而同时也有很多留下作者名字的发明;都归属于某某官员。杜士仪并不是认为官员就不能搞些发明创作了;但如天工开物农政全书之类结集汇总的事;由士人主持并不奇怪;可真正发明改造;却很难说究竟是否那些大人们的原创。除了鲁班黄道婆等寥寥数人的名字留了下来;由文人书写的历史上;罕有百工留下的痕迹;只因为记述这些的是文人;自然将功劳归于文士而非工匠。
田陌跟着杜士仪十余年;无论是种茶;还是种棉;他都学了个精通;农具上头则是边请教边琢磨边自己学;到最后也成了大半个关于实用性研究的专家。而跟着杜士仪这样一个主人;他深知杜士仪更注重的是实用性;因此最终挑选出来的;无不是使用简单制作方便;最要紧的是;能够在原有农具上加以改造;从而以最小的开销达到最大的产出。于是;一架从河中取水入沟渠灌溉的水车;较之蔡武娘的龙骨水车显得粗糙许多;但却被他评为了水车类的第一。
这下子;蔡武娘终于明白这个昆仑奴的评判标准了。尽管心中仍有不服;她却不得不承认;尤其是看到田陌对于种种作物的习性;水旱地的不同全都了若指掌;而且时不时还随手在纸上画出自己在蜀中江南河东等各种地方见过的农具形状;让其他工匠无不连连点头;她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就算她今天遇到克星了。下次等到她把龙骨水车改造好了;非得让他心服口服不可
悬赏征农具的事;虽是鄯州都督府出面;把这样一笔开销挂在都督府账上也并非不能;但杜士仪不想让有些人说闲话;故而就授意张兴去各家拉了个小小的赞助;一时等到城外临洮军屯田的那些地里一样样再次实验过三天;最终评选结果揭晓;张榜公布胜者发放奖金的同时;他方才让之前跟着自己到鄯州补了户曹参军的原门下录事周务本领着那些工匠前去各处推广改造。
尽管赏金已经各自尘埃落定;什么陈氏镰;贺氏犁等等名头已经宣扬了出去;但这一日;田陌却突然求见杜士仪;呈上了几具模型。杜士仪早就熟悉他在自己喜爱的事情上仔细认真的性情;一一瞧了瞧;便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些应该都是你之前觉得太过精巧;因而搁置的东西吧?”
“是。”田陌点了点头;随即就认认真真地说道;“郎主当年著《茶经》;评《水谱》;在云州在代州;都邀了众多文人雅士结诗集流传世间;因此世人皆知。我也是这次受命评判这些农具;这才突然想到的;郎主难道就不能著一本《农书》吗?把各种现在想用却困于成本的农具图谱全都画上去;然后配上注释;印制传世。如此天下百工都能看到;若能让天下农人所用工具都能由此一一改进;岂不也是一桩莫大的善事?”
这小子还真看得起我
杜士仪简直被说得愣住了。附庸风雅的事情易为;而且那些诗集雅集;也有的是士人肯买回去当成谈资;可这农书却需要相当扎实的实践;更不要说众多图鉴了;而且很可能根本无人问津。可怜他前辈子这辈子全都没种过地;去撰写这样一部书;简直是难煞人啊
他盯着田陌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既然是善事;何不由你做?十三娘早年便教你读书认字;你这许多年虽说一心钻研农事;可读过的那些杂学也很不少吧;何不试一试撰写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