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埋在草中。
隔着栅栏望过去,操场上长满了乱草,不是足球场的那种绿茵如毯,而是东一丛、西一簇,高低不平,高的已经有半人高。季风带来的雨还带来像沼泽一样的几汪水,没有风的时候,倒映着未倒的楼的影子。
操场上没有人,没有下课铃声,没有上课铃声,空旷,安静。篮球架子打破了沉默的地平线,但是细细的竿子,在草中特别孤单特别慌张,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们在附近寻找当初采访过的赵女士,寻找她的小卖部,几个来回,不见踪影。仔细地辨认,路边的一处依稀是石头垒成的四方基础,应该是这里了。去年在这里,她在垒房子,哭着讲述自己一双双胞胎女儿的离去。今年的这里,那片石头缝里都长了草。
靠近河流的小路上,时不时开过一部车,都是来看看聚源(juyuan)中学的人们。在河流的另一侧,正在兴建新的聚源(juyuan)中学。破开的土,没有草。
二、
4月5日,我们步行了几公里,问了好几次,才在山上找到蓥华(yinghua)的遇难者墓地。一路上,要先穿过村子和铁路,田野上开满了油菜花,金黄的一大片,是春游时最喜欢的景色。
上山的路上,迎面遇到了三个孩子,他们是来看望自己的同学。他们不想同我们再爬一次山,指了方向,就一路小跑着下山了。
墓地在一面山坡的高处,视野开阔,很合风水。几十座墓碑安静地晒着太阳。坟头都长满了草,间或还有黄黄的油菜花。
我们在这里呆了很久,看那些荒草中的碑,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名字中有些是熟悉的,去年见过:谢周贝(xiezhoubei)、韩伟(hanwei)、陈光龙(chenguanglong)、王欢(wanghuan)……照片上都是曾经很调皮、很可爱的样子。
夜里的小雨,将清明的祭祀品崩上了泥点。那些祭品是孩子们爱吃的东西:有可乐、麻辣味的牛肉干、薯片、鸡爪、牛奶……
寂寞的中午,只有我们陪着他们,我们尽可能地记录这样一个中午。
下午,我们又去了红白(hongbai)的墓地,我们很熟悉,一直就想着来看看他们,临行前,很多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都嘱咐我们:去看看他们。
我们寻找着与一年前的相同与不同:一年前,每个水泥棺上都放着绿色的荧光棒,一年前坟前的书包和玩具都是新的,一年前的土也是新的;一年后,玩具和书包都在,只是已经与泥土一样的颜色,一年后,木牌换成了墓碑,一年后爬满了草,红色的风筝和羽毛球拍栽倒在草丛中。
在草中,我们再一次与他们相遇,默默地与那些冰凉的名字相对,从下午一直守候到晚上。夜起的风很冷,我们打着冷战,他们永远地睡着。远处的板房区,冒着炊烟,亮起灯,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草叶上细小的雨点躲闪一样地反射着天光和灯光,水泥的苍白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直到消失在视力范围之外,朦胧中只有草和树叶在风中萧索的声音,似是呜咽,也似是低语。
三
车过安昌(anchang)镇的时候,我们不禁惊叫起来,因为那一大片的帐篷不见了,安(an)县安置点不复存在,代之的是新起的苗儿,郁郁葱葱。秋天的饭,在春天里长得挺精神的。
上次来的时候,田地上不长粮食,长了几千个帐篷几万张嘴在等着粮食。虽然没有5月12日的惊恐,但是原野上还是慌乱和凄然的,在看到吃奶的孩子也在潮湿和透风的帐篷里的时候,在看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板凳上捧着大碗吃饭和吞风,你在某种庆幸之余却无法产生任何欣喜。直到很久,我们在远方都关心天气预报,关心房子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