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只是牧放人们心灵的僧侣;我们这里只来了两个真心相爱、饱受伤害的恋人,没有你说的偷欢的野狗。请回去吧。”
“就是那两个家伙了。山羊和绵羊,各吃各的草,各归各的主子。”次仁急迫地说。
洋人喇嘛笑了,“要是他们不认你们为主子呢?”
“我是那姑娘的姐夫。我的家事还要你们来管吗?”康菩土司的声音高起来。
“至少在我们看来,你现在不称职。”洋人喇嘛语调依然平和,但透着不可商量的余地。
康菩土司牙都要咬断了,“开个价吧。”他恨恨地说。
“什么?”洋人喇嘛问。
“交出那两个人,你们要多少银子?”
“我们的教友中,没有犹大。”
“你什么意思?”轮到康菩土司不明白了。
“就是没有出卖基督的人,也就是,没有出卖别人生命的人。所有得到拯救的人,都享有我们的主耶稣对他的爱。”
“洋人魔鬼,你会后悔的!”康菩土司大喊一声,拨转了马头,这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屈辱了。他不确定如果再和这个洋人魔鬼讨价还价下去,他会不会拔枪率人强行冲过江去,一把火烧了那刺得藏族人眼痛的教堂。
但他是一个土司,土司自有土司行事的方式。他骑马到山冈上,回望峡谷里的村庄和高耸的教堂,马鞭一指,像一个将军那样说:“你们给我听着,如果我们雪山上的神灵不能战胜他们,我就放出更凶恶的魔鬼来,一口吞吃了这个洋人魔鬼居住的村庄!”
教堂村志(1)
上主,谁能在你的帐幕里居住?
上主,谁能在你的圣山上安处?
——《圣经·旧约》(圣咏集15:1)
康菩土司说错了,这里不是一个魔鬼居住的村庄,我也不是一个魔鬼。我们都不是魔鬼。
教堂村过去不是一个村庄,只是澜沧江峡谷深处的一片坡地。怪石林立、荒草漫漫,常有豺狼狗熊、孤魂野鬼出没。有一条马帮驿道从这儿经过,那时路边只有几棵古老粗壮的野核桃树,从南面的雪山垭口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像峡谷底的几把绿伞,因此来往的马帮都叫这个地方核桃树。
我是这里最老的原住民,我并不只是几棵古树,也不是在这附近山上靠狩猎采集为生的傈僳人,更不是擅长在雪山下放牧、在河谷地带种地的藏族人,或者某个赶马为生的过客,或者某个在山洞里闭关修行的喇嘛上师。哦,不,不,那个年代,做一个人太难,需要承受太多的苦难。我情愿只做一个风霜雪雨、沧桑演变以及人间悲欢离合的见证者。路过这里的马帮都知道我,他们对我深怀敬畏,给我烧香,念经,甚至磕头。尽管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我。
那么,我是一个本地神灵吗?或者,我是洋人传教士所说的天主大神吗?
不会告诉你的。这是我们的事情,你们不可随意问。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个村庄的历史,比后来你们听人们说的,听人们唱的,包括看别人写的等等,更生动,更真实。
过去,马帮到了这里一般都要宿营,因为第二天,他们就要从前面约三里地的渡口过澜沧江。这个渡口叫“鹰渡”,人、马、货物都像老鹰一样从澜沧江上飞过去,靠的就是横跨在江两岸的那根藤篾溜索。人、货物挂在溜索上,利用溜索一高一低的落差,夹风带云,“哧溜——”一下就过去了。麻烦的是骡马,得用绳索绑住它们的身子,一匹一匹地吊过去。当它们被挂在溜索上时,四蹄乱蹬,目光惊恐,伸长脖子绝望地望着湍急的江水——当你们看到这一幕,你也会觉得,即便是做一匹牲口,也不比做人好多少。光是过一次溜索,一支一百来匹骡马的马帮队也得过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