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记往了,记住了。吴天娇,天之娇女,好名字,有气魄。天娇,你们家就你一人上学吗?”
“家里穷,读不起书,爹妈供我一人都困难。我现在在外县上初中,妈不让我考高原县中,宁肯让我多走几十里路,我就不信高原县里有老虎?”
“你爹呢?”
“我爹在公社的牛棚里。生我那一年,村里搞阶级斗争,少一个坏分子,有人提议抓阄,我爹自告奋勇,自己要了这顶帽子戴上了。人家笑我爹傻,我爹还说是个帽子总得有人戴,省得天冷了花钱卖。你没见过我爹,我爹可好了。谁要说我爹是坏人,真正是眼睛长屁股上了。”
“你妈怎么了?”
“我妈原先也是工作人,不知怎么就下来了。外爷家成份高,舅舅继承了’地主’帽子,妈妈充其量也就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又没干啥违法的事。都是那个黄军帽,狗日的公报私仇,想让我给他当媳妇,瞎了他的狗眼……”
“哦?…………”董榆生不由得深叹一口气。也不禁暗暗佩服起眼前这位小姑娘,她年岁不大,头脑清楚,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纹丝不乱,真应了那句老话,穷人的娃娃早当家。
吴天娇一怔,诧异道:“大哥哥,你怕了?”
董榆生坦然一笑说:“不,我怕啥?”
“你是共产党吗?”
“不,我不是……”董榆生最怕别人问他这件事,谁一问起他马上想到朱桐生、想到那二百元钱。
“刘胡兰十五岁就入党了,我才比她小一岁,红卫兵都参加不上,怪谁呢?大哥哥,你有心事?”
“没有,怎么会呢?”董榆生急忙掩饰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吧,还要给你爹送饭哩!”
“大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到时候我一定来。你欢迎吗?”
“你说呢?”吴天娇使劲地点点头,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董榆生,足足有十秒钟的时间。没等董榆生回话,忽然她用双手捂住脸,转过身飞也似地朝回村的方向跑去。
董榆生原地不动,猛然间像是失落了什么,心里头空荡荡的。抬眼望去,只见吴天娇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化作一颗绿豆般大小的圆点,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消失……
上卷 十八、欲哭无泪
凉水泉子连降了三天大雪。山上是白的,山下是白的,就连房头树梢皆是白茫茫一片。这阵,风不吹了,雪也停了。鸡不鸣,狗不吠,全村一片沉寂,往常喜爱堆雪人、打雪仗的娃娃也见不到一个。
董榆生老远就瞅见五奶奶正和尕顺扫雪积水,他几步奔过去,热情地抓住五奶奶的手,亲切地叫声“拜奶奶”。其实五奶早就认出他了,先是两眼直直地发愣,待到董榆生走到跟前,叫她一声“拜奶奶”的时候,老人终于止不住老泪纵横、大放悲声:
“我的娃你怎么才来呀?你们家遭大难了,你爹他……”
董榆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急火燎地问道:“拜奶奶,我爹怎么啦?”
“你爹让那个驴日的朱三给害死了,还说你爹不是你爹,造的谣多了,我一会半会说不清楚,你快回家看看去吧!我的老天爷呀,怎么好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五奶话未说完,先已哭得涕泪交流。
董榆生眼里喷火,气往上涌,啥话不说,转身就往家跑。尕顺朱洪林怕出事,紧跟在后面,转身喊了一句:
“奶,您快回家,我送榆生哥回家!”
“不,我和你们一块儿去!”五奶收住哭声,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
还没进家门,正听见朱三站在院里训话:“……大家散散吧!反正是人已经死了,难受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