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小心谨慎的父亲从不贸然行事,他先是独自去山里察看行情,随后便带着几个伙计一起去收货。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收些青菜头回来,再运到码头上装船,卖给外来的商贩。只有接货人知道,青菜头里藏的什么宝贝。
母亲坚决反对:“跑船不行,还有几亩祖田。再穷也不能做这违法的事情!”
而父亲说:“谁愿意做这要命的‘青菜头生意’呢?可是房子烧了,爹又不在了,光靠山上那几亩祖田,一家人怎么活?”
母亲不说话了。
父亲又说:“放心,等渡过这个难关就改行。”
可话是这么说,上手的生意,哪肯轻易放弃?自从做了这青菜头生意,眼看着家境一天天好起来,父亲变得更大胆,也更贪心了。不仅没有改行,反而把生意搬到家里来,在家里开了个小作坊,把鸦片坯子加工成粉末状的吗啡。
在烟村,这样的小作坊总共有十来家。一段时间里,正艾临睡前总听见厨房里的小铁锅咕嘟咕嘟响。后来才知道,铁锅里装着用麻绳缠着的高温瓶子(以防爆裂),瓶中装着鸦片熬成的坯子,加上芴水,放在小笼屉里蒸煮;然后倒在盆里,点上卤花,使鸦片从水中分离;再用绸子布收拢,就制成像汤圆一样灰白色的吗啡。有人买去,放在锡箔上,在下面点火,就抽起了白粉。在1949年以前,长江边鸦片盛行,许多家庭因此家破人亡。大人们抽鸦片上了瘾,卖了田土房屋,甚至老婆孩子。孩子们不懂这些,但有个头疼脑热或闹肚子什么的,也吃点鸦片,吃完就好了。正艾说,他也尝过几口吗啡,那是好朋友木木从他父亲那里弄来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聚兴昌(3)
木木的父亲名叫张无有,原先是个川剧演员,还会说书、打金钱板,后来因为染上毒瘾,被戏班子开除,去老街的一家油坊当伙计。木木刚一出生,母亲就大出血死在了产褥上。父亲染上毒瘾之后,又将年幼的木木卖给了冉老二。然而木木的噩梦还没有结束,这可怜的送娘儿日后又摊上一个狠心的后娘,姓熊,木木叫她熊妈。熊妈一进门,木木就被赶出家门。木木比正艾还小一岁,小小年纪就到处流浪,讨口要饭。
而所有这些,正清都看在眼里。和父亲一样,正清有着坚强的意志力,凡事克制自己。而相比之下,正艾更像爷爷——“哪儿黑,哪儿歇”,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
对于鸦片、吗啡,正艾还偷来尝尝,而正清一向深恶痛绝。有一次,趁父亲不在家,正清就向母亲抱怨:“看看木木一家,父亲还在做他的‘青菜头生意’!”
母亲只能安慰道:“父亲说过,马上就不做了,马上就不做了。”
而正艾在一旁做着鬼脸,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房子重修之后就是现在的样子。等生活再好一些,父亲又买了一条柏木船。正清十四岁就独自驾船,在江上打鱼。而正艾这时开始在禹王宫里的烟村小学读一年级,这一年,他九岁了。
禹王宫位于烟村老街,建于清道光年间,硬山式屋顶,抬梁式梁架,内有正殿、侧殿共五间,正面的匾额上写着“禹王宫”三个大字。从青石阶梯上去,上方就是正殿;正殿中央,端坐着禹王神像;禹王的右边,立着天皇、地皇、人皇,左边是关羽、关平、周仓。而教室设在正殿对面的戏楼。清晨,正艾就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朗读:
国旗飘,青天高,
白日光明,满地红光照。
……
国旗国旗我爱你,
对你行个注目礼!
这是第一课。而对正艾来说,上学的乐趣不在读书,在于一边读书,一边偷看旁边的神像和善珍——和他同岁,善珍却已经上三年级了,学校里到处是她的影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