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有点变,“天下平平安安的,不会出什么乱子差错,你我的心很安稳了……”
“真不幸,出乱子了。”蓝杏笑了,费力地摸去眼角的泪,转过身望着沈亭之,“为什么会这样?”沈亭之待要解释,蓝杏忽然挣脱他,神色平稳道:“真不该在你面前哭,省得给你看轻了,以为我切切念念不放过你呢。”她说着去取了伞,淡淡地说是要去做礼服。沈亭之现在简直不明白蓝杏究竟是个什么心里,她这时仿佛是太镇静了些,沈亭之无措地说是要陪她去。蓝杏拒绝了。
她真去了服装公司,一个人站在试衣镜前,端详自己,觉得这套曳地纱裙很合适。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从蓝核到沈亭之没一刻停歇,现在也许是仓皇人世里难得的一静罢,所以一静下来,就有些悲哀了。店里没有罩子的吊灯打过来生冷的光线,她的脸有一半是暗淡的,像小说插图里的人物像,背光的一面总被钢笔处理成疏密横斜有致的黑影,荫凉的,潦草的,悲哀的。亮着的那一半,眉眼唇颊都满带一种圆熟的丰盈,她像是比从前长胖了,眼睛里面又深沉又热闹,然而从今开始,无处安放?出来的时候,雨仍是很大,她让三轮车夫拉下雨篷,头上便只听得一片冰凉的噼里啪啦声,凛冽之意丝丝扣入了后襟领,她哆嗦了一下,仔细包好玻璃皮包里的礼服。腿上却也溅了几滴雨水,她的皮肤,她的肉,如今她得自己疼惜了。风一来,叶子全部倾倒一侧,裹挟着流年匆匆去了。
那晚上,她估摸着时间,到了半夜才回小公馆,沈亭之不可能再等她了。她悄悄从厨房找出烛台,蹲在地上擦亮火柴,看着那火星一点一点燃向自己的手指,一时,手面亮开一片淡红的暗光,而她,自以为就变成了运筹帷幄的深沉女子。点上蜡烛,借着烛光,依旧悄悄摸摸,找了两只箱笼,将她所有衣服塞进去,这些衣服多半是沈亭之给买的,可是没关系,她要的是衣服,实实在在的衣服,勾留在上面的情感不过是一种气味,同樟脑丸一样,先前暖熏熏的香,惺忪的味道,日子久了,就散了。迟疑片刻,她从沈亭之衣服里摸出钱夹,一股脑把钱全拿走了,对沈亭之,这些钱不算什么——她觉得。提着两只箱笼,她走到客厅的那面墙前,默默看了片刻,蹒跚着要走,黑暗里的客厅,地板上积了灰,散放着几把椅子,有一把的椅背上垂挂着女人肉色的丝袜,像无力无骨的手臂搭拉着,墙角牛肉罐头揭开了铝盖,褐色的肉汁溅到商标和地上,这就是她和沈亭之爱过的地方,两个人的影子杂七杂八堆了一地。懒洋洋的绸料蜷在脚上,她出门时被绊了一下。
之后的那几天,她忽然活络起来,变成了勇敢的少妇。回到蓝七奶奶家,看到蓝核和那寡妇那个样子,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一面只说沈亭之是个兔子,只喜欢男人,当初真后悔没听爸妈劝告,一面把自己的衣服分了些给蓝七奶奶,从沈亭之那儿拿的钱也大半分给了蓝七奶奶。她说:“妈,我悔死了,就求您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罢。”蓝七奶奶心理挺痛快,想着这丫头果然不得善终,然而钱和衣服终究更实际,她含着泪痛骂沈亭之是个发瘟的,当下就欢欢喜喜帮蓝杏找婆家了。
蓝核有一天喂完鸽子,从房顶上下来,一眼看见蓝杏在院子里晾被单,水珠嘀嗒嘀嗒落下来。看着她,他忽然之间有点恍惚,屈指算算,多少时间,人还是那个人,彼此心境都变了。他朝蓝杏道:“晾被单呢?”蓝杏“嗳”了一声,用手背一掠头发,问道:“你的礼服做好了么?”蓝核笑道:“没赶那时髦,纪太太缝了件黑绸马褂,说那样就很好了。”“你就是这样,从前也是。”蓝杏微笑了,她觉得他仿佛在报复她,然而又不是,如今看来,总是无谓。蓝核没接她的茬儿,只是问:“今晚上要去看茉姐的新家,听说是套花园洋房,你去罢?”她惘然地点点头。
末回 风月曾经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