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上那间小小的客室里,刘郁芳看见一个白布缠头的汉子笔直地站在房间中央,傅青主在旁低声说道:“这位好汉名叫马方,是监守凌未风的卫士。”
马方定神望着刘郁芳,问道:“你就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刘大姐吧?我给你带来了一封信。”
“一封……信?”刘郁芳有点发抖,把手放在桌上稳定自己。
马方颤声说道:“这是凌大侠咬破指头冒险写的,但我来了之后,可是不能给你带信回去了。”
刘郁芳拿着那封信,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窗子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打开了信,只见信上的血字歪歪斜斜,可以想见写时手指的颤抖,而且有几处字迹也已经模糊了。刘郁芳默默念道:
琼姐:
今夜乃弟毕命之期,毕命之前,当以事实告诉你。二十年能,与姐钱塘观潮,姐尝戏曰:‘若人如潮之有信,纵在兵荒马乱之中,死别坐离,地老天荒,余亦必待你归来也。”嗟乎,此一戏言,竟成事实。姐姐不必为当年之误会伤心,姐之真情,已如钱塘之潮,足涤十倍之误会而有余。姐亦不必为弟伤心,一凌未风死,十凌未风生,志士义人,犹如春草,芟之不尽,烧之重生也。所惜者唯天山赏雪之约,只能期之来生矣!
穆郎绝笔
纸上的字迹突然模糊得像一片云雾,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她茫然地伸着两手,好像天山的林峰正压在她的心上一一信笺落到地上了。
“琼”是刘郁芳的校蝴,而“穆郎”则是凌未风的校蝴,他的真名叫做梁穆郎,祖先是西南来的移民,所以取“珠穆郎玛峰”中的二字给他命名。
铅一样的沉重绝望的感情将刘郁芳压住了,她倚在窗前,寂然不动,面色惨白,有如幽灵,众人凝望着她,不敢说话,在这时候,一切安慰的言语,都是多余的了。武琼瑶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凄然地给她整理凌乱的云鬃。
傅青主悄悄地将马方拉过一边,问道:“凌大侠今晚可有危险。”马方不安地搔了搔头,说道:“这场事发生这后,楚昭南害怕极了,比在冰河恶战给凌未风追迫时还要害怕!楚昭南在这场事中看得出来,许多武士不愿与凌未风为敌,没有什么比内部的离心更令人可怕的了!我听得他和成天挺商议,为了这个缘故,今夜子时,就要把凌大侠悄悄处决,免得他在牢狱中也‘蛊惑人心。”傅青主垂下了头,额上的皱纹也似在轻轻跳动,显然他是陷在深深的思索之中去了。
在死一样的静寂中,韩志邦突然跑了进来,他已听到关于凌未风的恶信,急忙来找刘郁芳,一进了门,马上为那种静穆哀伤的气氛所震骇,禁不住将刘郁芳一把拉住,用急促而颤抖的声调问道:
“刘大姐!我的天!你怎么啦?嗯,你流了泪?我记得你是从来不哭的呀!凌大侠的事,我……我…”
刘郁芳蓦然抬起了无神的眼睛,激越地说道:“真的是他呀,是他,是他!我二十年前,和他在钱塘江边看潮的那个大孩子呀!”她摆脱了韩志邦的手,弯下身躯,拾起那张沾满血泪的信笺,匆匆塞进袋里,柔软无力地说道:“志邦,你去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了!”
韩志邦不敢说话,只凄然地咬看自己的嘴唇,他禁不住又一次地泄漏了自己的真情,这是自和刘郁芳重见之后,一直就压制着的真情。然而她连注意都没有沾意到!蓦然他又想起几年之前,他曾怀疑过凌未风以“新知”而间“旧交”之事,不禁面红直透耳根。原来凌未风竟然是她儿时的好友。
韩志邦悄悄地又退了出去,傅青主在沉思,其他的人围拢着刘郁芳,没有人注意到他。正是:
“心事难言谁可解,十年苦恋镜中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