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台上。金晶挂帘之后刑修端坐,侧影落寞。
季腾心里是有气的。
在他看来,总司刑有错,于然无辜,刑修残忍。
然而看到刑修现在沉默地坐着,像个极美的雕塑,却无比沉郁,季腾责备的话说不出来了。
季腾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刑修的视线,回避着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脚下,好像能看出朵花来一样。
季腾试探着,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君上。”他还是问了,“你可以宽恕总司刑吗?”
“不可以。”刑修很快很简短地回答。
“起码,你不要说得那么残酷,行吗?”
“不行。”刑修依然很快地回答。
放在他膝盖上的手,季腾收了回去,他问:“为什么?就算不能宽恕他,难道不能对他仁慈一点?”
刑修稍微抬起视线,但只是一瞬,又垂下去:“不能。”
季腾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刑修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退得太远。
“我可以解释。”刑修低声说,“只是我不习惯解释,你给我一点时间。”
季腾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闪亮的发丝,有如精雕细琢而出的面庞。俯视着刑修,这让他觉得有些虚幻。
过了很久,刑修慢慢地开口了:“我是阴阳道之君,是法、是理、是斩断罪恶的刀刃,我不能软弱、不能同情、犯罪者不能放过丝毫,我只能衡量罪孽和悔恨的比重,不够的部分,用最血腥最残忍的刑罚来弥补。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这就是阴阳道存在的意义。”
“季腾啊,所有的罪孽都有苦衷,而我只看罪孽。”刑修盯着他手中季腾的衣袖,用手指轻轻抚摩,“我不能网开一面,只要有一次放过,那阴阳道再无立足之理。”
“我不是不理解他的痛苦,但同情不是阴阳道的做法,阴阳道只刑罪罚恶。”
“我不是没有宽恕,我的宽恕,就是让纯白无垢的灵魂转世,而将罪孽留在阴阳道。”
季腾完全愣住了,刑修的话,他无法反驳半分。
“而总司刑,你说我对他残忍,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他悔悟绝望痛苦,我甚至骗他我早就知道李攀就是于然的转生,骗他我其实知道他偷拿了碎片。其实我怎么可能知道,缺少了魂魄的一个碎片,就像人头上少了一根头发,我不可能发现。而我如果发现的话,出于阴阳道之君的立场,保护魂魄是我的职责,我绝不可能让他拿走。若是平日,他定能发现蹊跷,但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无法分辨谎言和真实了。”
“你为什么——”季腾还没说完,刑修的手指已经轻轻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
“因为这些情绪,都能成为抵消他罪孽的砝码。他越是痛苦悔恨伤心绝望,罪孽越是会得到抵消,所以我一定要这么做,让他彻彻底底地痛苦,完完全全地悔恨。”
季腾刚刚觉得心情平复了些,刑修下一句话几乎让他跳起来了。刑修说:“这样,当要取出阴阳道文的时候,不至于出现扭曲。”
这句话,让季腾想起了历任总司刑的牺牲,忍不住大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好点的法子吗??难道你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的吗?!”
刑修缓缓叹口气。
不要想得这样美丽,历来规正道路的方法,都是无比残忍。华夏如今平稳的大地,难道不是如山的尸骨支撑而起?抚育这场文明的湖泊海洋,难道不是无尽的眼泪汇集而成?充斥天地的汹涌元气,又何尝不是漫长时间里,死者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慢慢累计而成?
你责备我又有何用?天地之理,自我运行;说得好听,我是监督者,说得难听,我到底为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