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浮动,我倒吸一口凉气,点点头,移开视线。
高台外,细雨下得仍然不缓不急,汉水不再湍湍,波浪平平,迟迟流去下游,青山伫立空蒙,远远望去,添了几许莫名的轻灵下,妩媚依旧。世间看着仍是原样,唯有汉水两岸被冲散留在草地上的铠锁铁甲,刀剑长槊,散发着刺眼的暗黑、殷红、和雪色寒芒,缭乱的颜色倒映着青青草地,虽寂寂无声,却仿佛能够在刺激着人眼视线的刹那,提醒着人们这里刚才是有过怎样一场浩劫杀戮。
我黯然,无力地望着眼前天地水苍茫。
汉水对岸,那西陵的城墙上,虽隔得很远,我却依然瞧见那隐隐飘动的白衣,那修长熟悉的身影,那纵使我看不见也可知其他此刻正含着怎样忧伤和悲愤的眸子。
一缕笛声悠扬,美妙得如同云上仙籁,正悄悄漫飞汉水上方。
其声哀。唤心底同泣。
其声恨。唤心底同仇。
其声凉。唤心底同悲。
其声怨。唤心底同伤……
湑君的笛声,许久不听,再闻时却在如此境地。我回首看无颜,恰瞧见他冷寂的眸底下那一闪即逝的惘然。我叹气,伸手抚摸他的眼睛,揉平他不自觉拧在一处的眉毛。
他凝了眸子看我。我望着他,轻轻笑了:“饶他一命?就算是为了阿姐。”
无颜眸光一沉,默了片刻后,点头,轻声叹息。
“若他知好歹……”言至一半,他说不下去,摇摇头。
昔日兄弟,如今仇敌,何苦?何苦?
纵是魂伤之战,白朗此次却是战而首功,其余将士虽因目睹汉水之威而心有余悸,却仍不忘欢呼喝彩一番。毕竟比之梁军无辜入侵我齐国山河,毁城亡百姓的行径来说,此番战,是雪耻之战,是轮回之战。
回到行辕,时已酉时。天渐暗,而雨渐停。头顶乌云轻轻飘散,不多时,竟露出一连数日阴沉雨天后一个霁朗无暇的夜空来。
有月弦弯,皎洁的银色自天边缓缓升起,照得人眼发晕。我站在帐外仰头看了半日,直到脖颈酸痛却还是不肯低一低头。
倏然有人站在我面前,过高的身形压得我眼前一片阴影,我转了转眼珠,移开视线看着他。
“看什么?”无颜疑惑地抬头望望天空。
我抿唇,手指点了点:“月亮。你说今夜景姑浮会不会赶到西陵城下?”
无颜垂首瞅着我,眸光一闪,似这才明白我的意思:“就算来了,也不怕。”
我扬手揉揉脖子,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忽地笑了笑,放心点头:“嗯,自然不怕。”
他不再言语,只微微一笑,拉过我的手,带我走入行辕。
戌时。
远方鼓声隆隆,号角急促,似是调兵布阵的声响。我蹙眉,心道:隔着汉水还能有如此大的动静,必是湑君要倾全城之力决一死战了。
这么一想,我难免心急,转眸过去,却见无颜依然无动于衷地静静看着一卷竹简,面色安详,目光专注。
“你听听!”我扯他的衣袖。
无颜扬眉,话语淡淡:“听到了。”
“湑君他要战了!”
无颜抬眸,看着我:“那又怎样?经下午一战,他的士兵对汉水已破了胆,湑君聪明人,断不会拿士气开玩笑,我若不渡汉水,他怎么也战不成。”
我奇怪,瞪他:“你不是说夜下破西陵?”
无颜懒懒翻书卷:“时候未到。”
我语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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