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身边只有苏颜是新来的使女……
“苏颜……”殷仲揉了揉眉心,微微叹了口气,“告诉银枪,手脚快些。洗砚阁的人力不能总是耗费在这些无谓的人身上……”
石钎低声一诺,躬身退出了书房。
殷仲推开房门,夜晚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庭院里寂然无声,清晨时分落的一层薄雪此刻已经化得不见踪影了,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雪后特有的清爽。
殷仲慢慢踱出了书房,身后立刻有熟悉的脚步声跟了过来。殷仲不禁一笑,“石钎,我只是睡不着,随意走走。你不用跟着了,去休息吧。”
身后的脚步声固执地跟了上来,随即一领皮裘搭上了他的肩头。
夜深了,下人们也都睡了,到处都黑沉沉的,只有头顶上夜风拂动干枯的树枝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单调而萧索。
殷仲忽然开口了,沉沉的声音在黑夜里听来竟有几分隐隐的苦涩,“石钎,路蘅已经回了西河郡。我和他是至交,你又是武艺出众的中郎将,把你荐去那里,他必然不会亏待你……”
石钎一惊,“侯爷?!”
殷仲叹了口气,“你一身武艺,难道就荒疏在武南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么?”
第四章 旧伤如刀(3)
石钎的声音却迅速地沉静下来,“属下自入伍就一直跟随将军。属下……不愿离开。”自从回到长安,石钎还从不曾称呼他将军。殷仲冷不防听到旧时的称呼,一时有些百感交集。这么一静下来,两个人都听到了远处一点异样的声音。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悄悄地摸了过去。
绕过一丛干枯的灌木,一蓬微弱的火光立刻从黑暗中跳跃了出来。旁边一个纤秀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将什么东西一样一样投入火中。石钎正要出去喝止,却觉得手臂一紧,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殷仲,却见极微弱的亮光里,殷仲的眼中有怜悯的神色一闪而过。
石钎忽然想起今天是十月初一烧寒节——冬天的第一天,人们要给冥间的亲人送去过冬的衣服,民间也叫做“送寒衣”。想来必定是哪个丫头,趁着夜深偷偷出来给死去的亲人烧冥衣。才想到这里,就听火边的女子轻声念道:“……我现在虽然是给人家当下人,但也是正经人家……过几年就能出去了……只是女儿没用,落魄到这般地步,辱没了爹爹的姓氏……”
殷仲心头微微一动,只觉得这几句话听在耳中似曾相识,似乎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甚至连说话的人语气中的悲酸无奈都和当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是儿子没用……辱没了爹爹的姓氏……”
那是父亲过世之后自己第一次领兵出战,结果误中了匈奴人的圈套,不但自己身受重伤,还白白折损了八百精兵。他记得自己带着一身血污跪在父亲墓前时,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几句话……
虽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场惨败还是成为殷仲心中最大的一个污点。同时,这也成了他为对手制造的最趁手的一件武器。每逢朝廷要对他动什么手脚,都必然会有人先拎出这事儿来敲打一番。
他的伤痛懊恼,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可以用来打击他的借口。
殷仲仰头望天,一点酸热不知不觉溢满胸膈。人人都说旧伤如刀,旧伤如刀,果然不能轻易去揭。
殷仲长长一叹,正要带着石钎悄悄走开,就听远处石径上有脚步声传来。人未至,声先闻,却是十分暴躁的一个女声,“我就知道这侯府里总有不安分的。你没听管家交代过?谁准你跑到这里来点火的?夜深人静的,万一走了水……”
殷仲顿住了脚步,一回头,正好瞥见一个胖大的身影从暗处冲了过来,一把拉起了火边的女子,那女子冷不防被她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火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