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们西门屯建屯一百五十年历史上最馋的小孩,是,就是莫言,就是那个现
在猴子戴礼帽装绅士的莫言。这小子把上半截身体探到缸里,好像一匹干渴的马,
急于喝到缸底的水,但他的脖子太短而缸又太深,于是他就找来一把白色的铁勺
子,用一只胳膊,努劲把大缸拉得倾斜,使缸里残存的糖水汇聚在一侧,然后他
伸出勺子去舀。他一松手大缸沉重地恢复原位,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勺子的姿势,
我知道他有所收获。他将勺子举到嘴边或者是用嘴靠近了勺子边,然后他慢慢地
扬起脖子。从他脸上那表情我就知道这厮尝到了糖的滋味过上了片刻的甜蜜生活。
他用勺子刮光了大缸里最后一滴糖水,勺子刮着粗糙的缸底,发出“嚓嚓啦啦”
的令我牙碜的声响,这声响听上去比高音喇叭里的声音还刺耳,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盼望有人来制止这小子给西门屯人丢脸的行为,这小子的行为如果再持续几分
钟,我就有从树权上掉下去的可能。我听到许多猪都被这声音惊动了,它们醉意
蒙咙地喊叫着:“别刮啦,别刮啦,牙碜死我们啦!”那小子把两口大缸掀翻在
地,人钻到缸里,大概是用舌头舔缸底吧?一个人能馋到这种程度也算一个奇迹。
终于,那小子从缸里站出来了,我看到他破衣服上明晃晃的,我嗅到身上散发着
甜丝丝的气味,如果是春天,会有蜜蜂,或者是蝴蝶围着他飞舞,但那时是初冬,
蜜蜂蝴蝶俱不见,只有十几只胖大的苍蝇,围着他飞动,发出嗡嗡的声音,有两
只还落在了他肮脏、纠结犹如烂毡片一样的头发上。
“……我们要以十倍的热情、百倍的努力,推广西门屯的先进经验,各公社、
各大队,第一把手要亲自抓,工、青、妇、群众组织要全力配合。要绷紧阶级斗
争这个弦,加强对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管制和管理,尤其要提防暗藏的阶
级敌人的破坏活动……”
莫言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向那两间机房走去。我的
注意力被他吸引,目光追随着他。我看到他进了机房,柴油机在飞速运转,马力
带接口处的铁销子与飞轮磨擦,发出节奏分明的咔哒声。电从这里产生,然后催
响喇叭做功:“各大队的保管员要严格控制农药的管理和使用,防止阶级敌人偷
窃农药后向猪饲料里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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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看守机器的焦二仰靠在墙边晒着太阳睡着了,使莫言得以实施了他的破
坏计划。他解开腰带,把破裤子褪到腚下,双手抹着小鸡芭——直到这时我还猜
不到这小子想干什么——瞄住飞速转动的马力带,一股白亮的尿液落到马力带上。
一声怪响,马力带跌在地上,宛若一条巨大的死蟒。高音喇叭突然哑了。柴油机
空转,发出尖厉高亢的呜叫。会场,连同数千听众,仿佛一下子沉到了水底。官
员的演讲声,变得微弱而单调,仿佛从水底传上来的鲫鱼吐泡泡的声音。这可是
一件大煞风景的事情,我看到洪泰岳站了起来,我看到西门金龙从人群中站出来,
迈开大步向机房跑去。我知道莫言闯下了大祸,有好果子等着他吃呢!
闯了祸的莫言不知回避,傻乎乎地站在马力带前,脸上挂着一种很纳闷的表
情。我猜他小子一定在考虑,为什么撒上一点尿,马力带就会突然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