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铁应却是全当真听的,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全照实了说,没人信,你全说假的,也没人信,偏偏这半真半假的话,最叫人相信。缘何,听话者主观臆断的缘故。真话刺耳,假话失真,偏偏这半真半假的话最合乎听话者的意愿,自然最愿相信。
眼下的情况正是如此,薛向如果说他没见过辽东的高层人物。孙铁应反而要大起怀疑,毕竟如此年轻的副县长,外兼京大高材生,中央直拔的干部,下到辽东来,即便省委领导不看中薛向头顶上的诸多光环。单是中央简拔这条,省委也须得有大佬见上一见,不为别的,单为顾全中央的脸面,也须如此。
反之,若薛向大言省委领导如何看中于他,如何青眼有加,热情招待,孙铁应同样也会生疑,毕竟你薛向便是再有来头,再有背景,省委大员再愿意巴结,也绝不会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副处级干部做如此情状,无他,能爬到省委那一级的大佬,哪个不是城府深沉,长袖善舞,焉能如此急功近利,大失风度。
可结果,薛向半真半假的说法,让孙铁应信了个十成十,尤其是薛向说冯京留饭那节儿,正合了冯京待人接物的习惯,通常去拜访他的下级干部,若是在临近饭点的时刻,冯京多会留饭,不过不是亲自作陪,而是组织部派员相陪,这已经是辽东官场人所共知的秘密,也成了冯京优容雅量的佐证。
话至此处,薛向不打算再“漏”下去,孙铁应也不打算再试下去,有此足以,二人便就着一壶碧螺春,谈古说今,消磨着时光。一个多钟头后,一壶茶尽,孙铁应看看表,笑道:“薛老弟,你今天回不回萧山,若是回去,这个点儿,正好吃饭,到时,老哥我让组织部派车送你。”
这会儿刚好五点左右,薛向虽然嘴上没说,却一直惦记着姜局长下班的时间,至于回不回萧山,如何回去,那倒是细枝末节了,他一直在想如何开口相请孙铁应相助,这会儿见他谈到吃饭,却是正好搭上话头儿:“实不相瞒,孙老哥,小弟今天到萧山实有公务,事情是这样的……”
说着,薛向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便是连萧山县的困境亦未隐瞒,因为他深知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说得越凄惨,让孙铁应觉得这人情送得越大。
果然,薛向说完,孙铁应肃声道:“我就猜到你老弟不可能这么悠闲,跑到花原来闲逛,只不过没想到老弟你在萧山已是如此艰难,卫齐名、俞定中太不像话,萧山县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应负首责,却把责任和担子全推给了老弟你,真是奸猾。”替薛向打抱完不平,又拍桌道:“老弟你放心,姜局长恐怕也是拿着劲儿,静等你上钩呢,想必是一请便至,不过有一点,老弟你得注意,这姜局长排场极大,极讲尊严,待会儿,他说什么不重听的,你只当放屁就行。”
“一切听老哥安排,我这儿有出血的准备。”
却说姜局长的排场,先前在财政局门外,他已经见了,差相仿佛萧山的毛有财,不过,他也能理解,像财政局长这种炙手可热的位子,哪个不是牛气冲天。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薛向确实有出血的心思了,因为他实在没心思和姜局长耗下去。
商谈好接待的细节,孙铁应招呼餐厅管事,重选了个宽敞幽僻的雅室,便转出门去。
时近六点的时候,一辆纯绿、崭新的军用吉普,在餐厅大门外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副驾驶位置先钻出个瘦高个儿青年,小跑着将后车门打开,继而,身子侧开,双手搭棚,和车门线等高,做护佑状,未几,车内便步下一位中年人来,那人一身崭新的黑色圆领中山装,外套一件主席式墨绿风习,脚蹬黑皮鞋,头抹发蜡定型,方面大耳,身材魁梧,一见之下,便觉浓浓气势扑面而来。
那风衣男下得车来,也不移步,头仰四十五度,似在望餐厅的招牌,又似在仰天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