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下灯(一)
黑下灯
佛经上说,一弹指等于六十刹那。
在那一刹那间,“黑暗”便来临了!
一戏中身
白露过后,便是连绵的秋雨,这片受过长风吹打的川西平原一连半月淫雨霏霏,早接着晚下,晚连着早下,老天爷仿佛发了邪,不断头儿只是下雨,或淅淅沥沥,或飘飘洒洒,不是重云浓雾,便是萧萧冷雨,总无三日睛好。雨水从街面上四散着从容流过,仿佛它们便是主人一般,消失在沟渠里,街面洗得干净了,入夜了,各种羊角灯,气死风灯,红黄绿的西瓜灯,摆在门口的孟兰灯,闪烁不停,将黑暗侵消出一块辉煌的世界来,一块块砌得整整齐齐的青石在夜灯下象发亮的镜子,闪着炫目的光,走在街上,便如流在灯河中。唐朋换了一件天青色袍子,也不套褂子,撑了一把水墨丹青的油伞,掩好门,上了春熙路。
锦绣成都府,花重锦官城,川西平原自古便有天府之国的说法,这成都府更是这川西平原上一盏最亮最辉煌的明灯。巴蜀四面环山,崇峰峻岭,高耸入云,远远地与中原大地,北国江南隔分,天下已乱蜀未乱,天下未治蜀先治,外边的世界再纷扰,这块土地上依然是平静如亘,世外桃源一般。昔汉刘邦在这里远离战乱,休养生息,最后夺天下;唐安史之乱,玄宗避刀兵入蜀,也延续了大唐几百年江山,所以这成都府历经千年经营而繁昌不衰。蜀道虽险,却难阻趋利之心,秦川道上商旅络绎,又可放舟西下,出夔门而通中原,万里桥边高樯大桅林立,四方商贾士民齐至,安居乐业,上自仙宸帝所,下至篱间草民,旁及酒楼茶肆、胡虫奇妲之观,鞠弋流跄之戏,也就随遇勃兴,壮观异采,比之以豪奢甲天下的江南名都大城,并不多让。这是有钱主儿的天堂,那条穿城而过的锦江里,流的不是水,是金膏银腴,香奁脂粉,还有人的悲泪血汗,离合悲欢。
唐朋轻轻散散地漫步而行,思着,叹着,做为城中数一数二的豪华酒楼“芙蓉国”的大厨,却有着骚人迂客般的情致,喜欢在这清凉朦胧的微雨中只影仃行,今天酒楼生意有些清淡,也许是天气影响吧,也许人生本就是一闹一静,并没有永远的高潮,唐朋略略交待二厨,便一个人离开了厨房。他并不喜欢呆在那种喧闹和油烟的地方,可是做为唐门子弟,从小就学会服从和责任,他不能拒绝也没有选择。沿着书院街转过后门子,猛一抬头,不由哑然失笑:怎么又不由自主来到这里?昨天挂牌没今天没她的戏啊。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左近无事,随便打发时间也好。
天黑得漆黑,几点孤零的灯愈显得园子里寂寥空阔,白天这里可是茶客熙攘的。穿过悦来茶馆长长的通廊,到了后面戏园子,一进门,便如来了到另一个天地,这里的喧哗热闹灯火辉煌与前面茶园子的冷清寂静鲜明对照,连日的雨并没有消落人的好兴致,也许这雨反而引发了呢也说不定。只见园子里早已熙熙攘攘地坐了九成人,连两旁厢楼上的包厢也都开满了窗。戏台子下头人群拥来挤去,什么卖瓜子的,卖麻糖,卖油炸麻花,酒食小吃的,一摊摊,一簇簇,应有尽有,忙中偷闲,闲中得乐,这些劳累了一天的人,到这里来,便是为了这一刻的欢乐,驱走人生萦绕不去的悲哀,只是,他们的欢乐和悲哀一样是雨水般随流的,在时间和命运面前,贱如泥土。戏台子上一个红脸武生正在翻着连串的筋斗,锣鼓点子打得急雨敲棚一般,台下观众轰天般地连价采声,将整个戏园子闹得沸反盈天。唐朋略在门口一站,便有伙计上来招呼道:“咦,今天没有莲妹子的戏,唐爷也来?稍待一下,小的给唐爷找个座位。”
矮矮胖胖的唐朋天生着一一副和气团脸,又是这儿的老戏友,那一干伙计都喜欢与他搭搭话儿,逗逗乐儿,知道他喜欢的便是清和班挑台的当家花旦苏玉莲,每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