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儿嚅嚅嚼嚼,就是说不出那对夫妇的名字,却是怕卢状元伤心了。眼见她难以为继,卢云却只笑了笑,说道:“胡姑娘,没关系的,全都过去了。”胡媚儿听他说得豁达,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下头去,细声道:“你……你答应了么?”
卢云淡淡一笑,自管伸出手指,朝喜贴最末的署名处点了点。胡媚儿顺着指端去瞧,眼里见到了帖末的一方印记,六大篆字入眼,却是“皇帝正统之宝”!
乍然见到这方玉玺,胡媚儿忍不住扼腕而叹,自知这番苦心劝说,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当年谋害柳昂天的凶刀,便是“正统之宝”。这方玉玺改变了天下人的命运,也毁掉了卢云的一生,只是事过境迁,心里也没什么好恨的。既然事以至此,夫复何求?自今往后,“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生形同陌路,如此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人生如戏,戏若人生,剩下的这场戏却连开锣也不必了,亲逝友散仁义尽,台下人潮既已散去,往事俱往,自己孤零零登上这空荡荡的戏台,却是要做啥呢?卢云递还了喜帖,随时都可能离开,胡媚儿自知无力劝说,只得叹了口气,道:“且慢片刻,我还有样东西给你。你收下之后,再走不迟。”说着从包袱里取了样东西出来,这回却不是喜帖了,而是一只信封。
卢云哦了一声,道:“杨肃观?”胡媚儿叹了口气,颔首道:“杨肃观。”
杨肃观捎信来了。看那信封里涨鼓鼓的,却不知装了何物。胡媚儿见他望着自己,迟疑不接,只得道:“卢云,杨大人要我转告你,这里头有他的……他的小小心意,盼你念在旧日情份上,务必收下。”听得这是杨肃观的小小心意,卢云心下了然,看这信封如此厚重,里头若非装了值钱珍宝,便该是银票地契。总之是供自己安身立命用的。
永远体贴的杨肃观,永远留路给别人走,纵使他的妻子曾与自己有情,他还是替自己打量好了,他盼自己后半辈子平安喜乐,别再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
眼见胡媚儿双手奉呈,仍在苦苦等候,卢云微微一笑,便也随手接过了。
卢云变了,他居然收了?胡媚儿有点吃惊,也有点不敢置信。这封信要在十年前送来,定会气得卢大人全身发抖,若不将之当场撕烂,也必将妖女斥骂一顿。堂堂的状元爷,餐风露宿也做等闲,为何要希罕别人的馈赠?若真收下了,岂不让杨肃观轻贱自己,岂不让天下人讥讽讪笑?届时传入顾倩兮耳中,看她的旧日情人这般硬骨气,却不知她心里作何感想了?
随便了,十年来大海扬波,人生几度风雨,历经了多少故事之后,卢云早已豁达了。旁人瞧得起他也好,戏弄他也罢,卢大人都已看开了。
灯光掩映,卢云默默将信封拿起,反覆探看杨肃观送来的心意。
第一眼瞧去,信封上写了五个小楷,墨迹俊雅,字如其人,写道:“转呈卢知州”,果然是杨肃覩的亲笔真迹。卢云微微一笑,低头去看密封处,这回却又见到了火漆,其上印满官箴,最大的一个是“中极殿大学士本监”、其次则是“代户部左侍郎杨缄”、“代吏部主簿杨缄”等小印。
卢云虽说久不在朝廷,可见识学问还在,区区一眼瞧去,便知杨肃观身兼数职,不惜屈就内阁威望,以一品大学士之尊降格纡贵,代管着侍郎、主簿等小官,可掉个头来看,不啻也是“吏部主簿”加管“中极殿”,六品混一品,终究是乱了纲常。
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论正统朝是何景况,自有故友担待,何劳自己烦恼?也是事不关己,卢云便不多想了,他就手捏了捏信封,忽觉人手处四方方的,里头像是放了块令牌。卢云微起讶异,便道:“这里头是什么?”
胡媚儿不愿多言,迳自道:“你拆开信封吧,拆了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