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了代价,我想问一句,假如花了一百块钱,只买回来价值一元的东西,那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在柔和的乳白色顶灯映照下,她的脸色既有点怅然若失的感情,也带点讥诮讽刺的味道,很清楚,她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不过有些话不便说出口罢了。因为这种阿Q式的宣传“成绩极大极大,损失极小极小”的谬论,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了。
但于而龙出乎意料地回答了她:“不,叶珊,你总还是年轻些,要知道,有时你花一百块钱,连一分钱的东西,都落不到手呢,只给你留下一个惨痛的教训。”
她凄楚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深有感触地说:“完全可能。”
也许因为她这种惨淡的,苦森森的笑容,和那种伦勃朗式的笑,截然不同的缘故,引起了于而龙的关切。他觉得好像更熟悉了,确实是在哪里见过她似的。终于想起来了,同样是在船舱里,对,不过是装满稻谷的船舱里,当他打开舱门,王纬宇曾经用挑衅的口气问过:“不认识吗?”那时候,坐在舱角蒲团上的四姐,脸上就曾出现过这种苦涩的无可名状的笑。
呵!天哪!于而龙坐不住了,怪不得看来眼熟,甚至越看越像,她就是年轻时代那个标致的船家姑娘的翻版,不但脸形像,眼神像,那摄人魂魄的笑靥也一模活脱的相似。叶珊要比早年的四姐显得聪颖些、洒脱些,还有一点过来人的深沉与世故。但她是四姐的女儿,这点确定无疑的了。她的名字叫叶珊,而那个衰迈的戴孝妇女叫珊珊娘,那么正该是她的母亲,何况,要去的地方,又是陈庄。于而龙暗自呻吟:“啊!老天爷啊!原谅我这个无罪的人吧!可是,我怎么能被她认作是亲生爸爸呢?”
陈庄到了,谢天谢地,王小义和买买提正和陈庄的乡亲一起鼾睡。在寂静的春夜里,告别了司机,于而龙又从昨天爬上岸的地方,悄悄地登上了他第一次坐牢,第一次游街,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共产党存在的土地。
“你怎么啦?站住了!”
“我不晓得我做得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因为我不止一次问过我妈,我应该姓于,而不应该姓叶,但她从来不承认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想,你的突然出现,对她,是幸福呢?还是痛苦?”
“谈不上幸福,那是属于别人的,而我们,注定是要当靶子,谁都可以打的。”他想起那累累伤痕的木柱。
在菜园里,她请于而龙等一等,先向屋门走去,那是预先给她妈妈打个招呼了。他只好站着,嗅着蚕豆花和油菜花的香味,那些踩倒的蚕豆,可能珊珊娘料理过了,又恢复了原状。
叶珊很快转回来,败兴丧气地说:“真不巧,妈不在家,请进屋吧!”
外表上半新不旧的房子,屋里收拾得倒比老林嫂家更接近于城市生活,因为船家是解放后才定居下来,她们娘儿俩又与农业生产无关,所以干净利落,类似城市里小康人家的模样。于而龙从昨天清晨钓鱼,今天清晨在三河镇,马上又要到明天清晨,整整快四十八小时不停地奔波。现在,在这间舒适的、充满脂粉气息的屋子里,他确实感到自己累了,而且也真正觉得自己老了,才熬了不到两天两夜嘛,就吃不消了。
叶珊问:“要我做些什么吃的吗?你大概饿了!”
那几个马齿菜馅饼根本不顶事的,于而龙笑着承认:“ 方便的话,我倒有一点胃口。”
她忙碌起来,点煤油炉,下挂面,卧鸡蛋,从里屋到外屋,张罗个不停,连她自己都认为可笑,自我嘲讽地说:“ 真荣幸,我长这么大,整三十周岁,头一回能为我的爸爸效劳。”
三十周岁,这账并不难算,但是他还是要问:“ 你一九四八年生的吗?”
“多么负责任的父亲啊,连我是哪年生的都忘怀了。”她拚命往锅里洒味精,借此发泄她心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