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虚提子,盘面上便烟凝霞收,澄净皎洁。但一轮到谷缜,倏忽烟霞四起,变化纷纭,棋盘上的事物立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谷缜只觉眼花心乱,手不应心,心里想的是走一步,落子时却走两步,心中想的是走两步,落子时却走一步。
双陆棋本是棋类中最简略的一种,棋盘上左右均有边界,一方棋子先过对方边界者为胜。谷缜眼见沈舟虚的棋子不住跳出己方边界,自家棋子却只在边界内打转,骰子点数有时明明足够,落子时却不由自主落向别处。沈舟虚面前那条细细边界就如一道无形屏障,阻着拦着,谷缜屈指弹拨也罢,用力抛掷也罢,使尽诸般法子,那棋子也不能越界半步,就如身在梦中,对面人物分明伸手可及,但无论怎么奔跑追逐,也不能碰到对方一片衣角。
这样一来,谷缜陷入了有输无赢的窘境,他不知道自身神志已被棋盘上的彩光摄住,眼看要输,心中越发焦虑,但越是焦虑,越发沉溺于幻觉,难以自拔。不知不觉间,那尊“九窍香轮”喷出的香气亦生变化。起初还好,如芝如兰,馨香袭脑;但悄然之间,忽又轻轻一变,有如处子幽香,清灵和美,但这幽香也持续不久,又变得浑浊起来,有如妇人暖香,温软中带了一丝腻腻的异味,这一丝异味在鼻尖萦绕不去,越来越浓,渐渐刺鼻起来,臭烘烘的,绝似鲁男子的体气。自此之后,那气味越变越臭,似入鲍鱼之肆,恶臭冲天,又如狐狸的骚膻之气,中人作呕……
一时间,尘世间所有的美恶之气次第袭来,谷缜心烦意乱,正觉难忍,鼻间忽又一堵,一切香臭尽消,再也嗅不到丝毫气味。
谷缜正觉奇怪,忽又见棋盘上彩霞喷涌,金星乱飞,棋子自跳自舞,有如活了一般。这般异象匪夷所思,谷缜呆呆瞧着,心中忽然奇怪起来:“按理说,这一局棋早该结束,怎么偏偏无穷无尽,老是下不完呢?”念头刚起,一阵困倦涌上身来,如处春阳之下、浓荫深处,凉热适宜,昏昏欲睡,所幸他内心深处感觉有一件要事未了,每次行将入睡,忽又机灵震动,睁开双眼,苦苦支撑。
恁地反复数次,忽听沈舟虚笑道:“足下且饮下这一盅‘八味混元汤’,提提精神。”说话间,秦知味提来一尊玉壶,将一只瓷杯递到谷缜面前,壶口倾斜,一股白玉也似的浓汤哗啦啦注入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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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识(7)
谷缜神志昏乱,来者不拒,茫然捧起瓷杯,凑到鼻间嗅嗅。这本是他饮食的习惯,吃喝前总要先闻一闻食物的气味,谁知这一嗅,却觉那汤淡淡的,一点气味也无。谷缜不知“鼻识”已被“九窍香轮”封住,还只当是那汤液用料奇怪,无香无臭,当即再无迟疑,一气饮下。
汤一入口,极鲜极美,谷缜正觉惬意,那一丝鲜味倏地消散,化作无数异味,酸甜苦辣咸淡涩麻,八味交融,千奇百怪,无不极情尽致,由着他的舌尖传遍全身,谷缜脑子里嗡的一声,有如神魂出窍,整个人都漂浮起来。这异感足足延续了一盏茶的工夫,身子才由轻转沉,落回地上,嘴里却是木木的,任何滋味也无。
忽又听薛耳憨声道:“汤也喝了,再听听我这‘呜哩哇啦’,也能提精神呢。”谷缜心中越发恍惚,不觉忖道:“呜哩哇啦,什么东西?”薛耳却不待他答应,走到对面,怀中抱着一个黑黝黝、暗沉沉的乐器,两头尖细,中间鼓起,有弦而不类琵琶,有皮而不似金鼓,有孔却不象长箫短笛,总之不伦不类,古怪极了。
谷缜心中好奇,想问乐器来由,不料方要张口,忽觉舌头僵直,竟然不听使唤。原来,秦知味一盅“八味混元汤”,已封住了他的“舌识”。
薛耳自顾自拨弄起那面“呜哩哇啦”,只听一阵清吹细打,悠扬升起,有如龙笛吹响,但不一阵,琴瑟鼓锣、箫号琵琶等乐器声渐次加入进来,繁声汇呈,几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