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跳出汽车,消失在人群里。外滩路的码头出口两侧人头簇拥。林培文看到那个记者,鬼头鬼脑的样子特别显眼。
李宝义站在人群里。说记者是有些抬举他。《亚森罗宾》报馆的雇员从未超过三个人。三日出一刊,每期四开一大张。他得到消息,一大早跑来观望。这消息极其惊人,他不敢独占,没那胆子。他在茶楼里把消息卖给几家大报的记者。这会,人家正站在他边上,还有人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架着照相机。
法租界老北门分区捕房的程友涛探长带着几名巡捕走进大门。今天有要紧人物上岸,帮会负责贴身卫护,他的责任是驱赶闲杂人等,封锁栈桥外的浮码头。汽车要从栈桥直接开上浮码头。“配极”车看见巡捕出现,缓缓驶离码头出口。
顾福广站在太古路⒀的南侧,长衫底下藏着一枝勃朗宁M1903手枪,塞在他那条灰色哔叽裤子的左口袋里,口袋是另外缝制的,格外深,手枪藏在里头,十分妥帖。背后那幢没有窗户的古怪建筑是顺昌渔行的冷冻库房。顾福广很担心,他突然发现情况不妙,栈桥已被封锁,没人可以随意出入浮码头。如果是车队,如果车窗拉上帘子……
林培文站在对面街角,正朝这边张望。老顾身后,沿外滩路继续向南,隔开两条与太古路平行的窄街,在小东门大街⒁和法租界外滩路交叉路口的铁栅门旁边,有巡捕房的哨所。再往南,外滩路进入华界的那一段,路名变成外马路,外滩路和外马路交接处街心的那幢楼房,是上海特别市水上警察分局大楼。林培文此刻的任务是严密监视那两个单位。顾福广站立的位置是最佳观察点,对面金利源码头大门口发生的所有事件尽收眼底。在太古路靠洋行街⒂的另一头,停着那辆栗色的“配极”。
冷小曼已上岸。她也发现情况不妙。那是三辆黑色的八缸福特轿车,他们坐中间那辆,曹振武在她边上。她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弄清她坐哪辆车,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她瞬间作出决定,这会她倒一点都没犹豫。
程友涛探长站在浮码头上,迎接客人。他要曹振武的保镖交出那两支盒子炮。法租界地盘不允许普通市民携带无照枪支,安全问题由帮会担保。
汽车缓缓离开栈桥,绕过大楼向门口驶去。
十点刚过,李宝义发誓说他听见江海关的钟声,那是后来他在茶楼里告诉小薛的。
这时鞭炮声响起来,从码头大门北侧排成一长列的黄包车后面,传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事后,巡捕房证实那就是鞭炮,挂在在金利源码头外围墙的铸铁栅栏上。那一小段地面上满布纸屑,散发着浓烈的硝磺气味。租界巡捕对鞭炮的爆炸声早已形成条件反射。在近来小规模的游行暴动中,鞭炮被大量应用。这样的爆炸并不会造成任何损失,但连续不断的炸裂声足以把现场弄得一片混乱。
一辆黄包车冲出队列,拦住冷小曼坐的那辆汽车。车窗是打开的,她摇下窗子,把头伸出窗外,把食指插到舌根上,使劲呕吐起来,那是船上的早餐牛奶。汽车急停,她的头晃动一下,吐出的东西飘落在车门上。她没有看到黄包车后的戈亚民。车门被人猛地拉开,她跟着一起倒在车外的地上,她听到枪声,像锥子刺痛她的耳膜——
外滩路两侧林立的高楼为鞭炮的爆炸声带来极佳的回音效果。但顾福广来不及欣赏鞭炮造成的混乱,他关心的是结果。看到冷小曼从车里跌出来,他觉得自己能够想象出她此刻的心境。
当最后决定是由戈亚民,而不是她作出致命的一击,没有人为她庆幸。尽管冷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