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看花的一个阿姨买到的,如今阿姨已经头发花白,儿孙绕膝,侍弄一屋的花卉竹草,很多奇美瑰丽没舍得卖的,已然虬结茂密,颇有苍苍然的意思了。阿姨摘下花镜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时候背着沉沉的古琴囊,总在她家痴痴看花的小姑娘,笑眯眯的眼睛里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只属于长辈才能给的温暖。离开那里时已是黄昏,阿姨慷慨送给了她好多盆自己养了多年、美的几乎有了灵性的花草,并且坚持不收钱,连连说她送去的点心和一套茶具已经很好了,到时会亲自去她店里看看,听木彦给她弹弹琴,就够了。
她有着全职的设计工作,只好利用不多的休息时间来耐心完成这些琐碎而费心思的事情,终于一一准备完毕后,她给自己简短的放了个假,体力在按捺不住的急迫心情下有如神助般恢复,稍作休息她就直奔江浙。
于是饱看了美丽的亭台楼阁,园林山水,纸笔墨砚,丝绸绢锻,彩绘刺绣,陶瓷瓦砖,茶点小戏,还有微微落雨中的点点湖山。
都是些对过往时光细细的描绘,让她欲罢不能地回头去看,胸中越是落寞空索,干劲就越是旺盛。然后她刷光了随身带去的那张卡回到家中,过几天便陆陆续续地收到从走过的各个城市下的订单。拆开纸箱,撕开泡泡纸,掀开泡沫板,那些一次又一次让她惊艳的布匹绸缎,茶具笔砚,可爱的古风小摆件,精致的琉璃灯盏,上好的明前茶、小瓣香,种种精致美好的东西,从山南海北源源不断而来,最终点缀在她店中最恰当的位置,开始一段新的修行。
那些很容易就会媚俗的搭配,经过她细细挑选纹理色泽、权衡形式位置,最终都端静地立在各自最合适的位置,散发出古雅的韵味来。
绕过一架摆放着陶瓷杯碟的木架,一座铁艺雕花楼梯露出一角,旋转着引她上到二楼,墙面上半弹出几盏小小的金色灯箱,光芒向上方斜里打去,撞在折枝花卉暗纹的米色壁纸上向楼梯间漫漫洒下来,如同无声的小小喷泉,打在触手带着微微凉意的黑色漆面铁艺楼梯扶手和钉着金棕色毯子的脚踏上,森森古意,让人产生一种闯入时间缝隙的错觉。
一切都那么安静、温暖而牢固。
踏上楼梯的最后一节,面前就立着那张四扇的漆木双面屏风,对着她的这面是爷爷亲笔画上去的空谷幽兰四段拼图,背面是她小时候跟爷爷学书法刚刚出师时交的一份作业:
丰骨清清叶叶真,迎风向背笑惊人。自家笔墨自家写,即此前身是后身。
墨色浓重而开阖拘谨,轻易就能看出一个把零食吃得饱饱的、攒足了力气的小姑娘是如何用力握着一杆蘸满了墨汁的笔,涨红了脸,如临大敌,一字一顿地写完这四行禅诗的。
爷爷从不掩饰他对自己的宠爱。一个顽童偶然的练笔,就耗去了那块收藏多年、多少人踏破门槛而求不得的好木板,但那时的她却总觉得是那块木头刻成的屏风逼得自己天天练字,每每看到爷爷带着花镜拿着小凿子叮叮当当忙碌时,她就会很奇怪的问:
爷爷,为什么不等我写得更好了,你再给刻成屏风呢?
爷爷就会转过身来揉揉腰,笑着说道:
傻孩子,什么叫更好,为什么非要更好,你已经用心,所以第一个已经是最好的了。
依旧是听不懂的话,脑海中闻之如昨,单是站在屏风前这一刻,她便重新回到那个满头大汗的夏天,小小的自己踩着凳子趴在柜台上急迫不耐的吹着一汪汪墨迹,那个带着花镜的老人笑眯眯的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摇着扇子,一手托着茶壶,一边问她:
彦彦,明不明白这四句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不懂。她飞快的换气,蹦出这两个字,又回到那个深呼吸…缓缓吹气的节奏中去。
好好,不懂才好。老人笑得似乎更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