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他终于发觉那个低着头的女人并不是在追缅往事,她只是再次昏睡过去了而已。
低笑数声,他只能再次抱起她,走上二楼放到他惯常休息的床上。这套从没有外人进入的屋子,终于在肃静的黑白二色之外,有了一点额外的颜色。
重柏关了大灯,只留一盏壁灯,轻轻坐在床侧。眼前沉睡之人虽然见过几次,但似乎只有这时她的眉眼与唇角才看的分明。他依然记得自己放心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就是隔着重重的铁丝网看着运动场上那几个神情飞扬的少年一起开心地玩笑,夕阳下的凤凰花开得灼烈明艳,一如彼时尚是少女的她。
那天是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日子,血缘给了他们极其相似的脸,所以他不能走过去道别,只能远远看着那个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露出羞涩微笑的苍白少年,他。在过去一起生活的十来年中,除了忍受病痛而为安慰他露出那样苍白揪心的笑,那张和自己容貌绝似的脸,即便为了顺利通过那对和善夫妇收养要求的标准,被自己调了包,成功送到了好人家,也依然懂事地安静沉默地面对自己的离开,今天,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年不一样的笑容。
浅浅,已经找到了快乐了吗?那就永远快乐下去吧,这样,我就能安心地离开了。
转身之前,他被一阵悦耳的笑声吸引,终于注意到那个让小小的元浅露出一个男孩子应有的笑容的,是怎样一个女孩子。
只不过是普通的校服和简单绑起的马尾,却有着像云层后的太阳般的笑容,并不刺眼,却发出恒久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光芒。
在以后那些大江南北地闯荡、狂风暴雨中挣扎、被人辱骂、遭到欺骗等等诸如此类的日子中,他几乎都已经觉得痛苦应该是他生活的常态时,支持他走下去的,在那个少年孱弱的身影之外,竟频频出现那个少女温暖欢乐的笑,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命中注定的苦之外,有人会生活在那样的幸福与从容中。没有焦虑,没有绝望,没有生离的痛苦,没有他日日夜夜担心死别是否会突然到来的锥心。
在异乡拼搏的漫长岁月里,她的笑容幻化成为他波涛汹涌的黑色苦海上唯一明亮的灯塔。可与那些常见的故事不同的是,他只希望那个病中的少年可以得到那片光芒的救赎。他从未想过自己停泊在那片光明中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敢想,仿佛这会夺走那个少年本就稀薄的福分。
就这样,靠着浑身的伤,他终于在阴暗粘稠的人海中爬到一个需要众人仰视的高度,然后他满心欢喜的回到儿时的城市,见到的,却只有一座墓碑。
坟头草青青,土下少年人。
终于还是连最后的分别都没有,仿佛那些手中紧握的筹码,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上天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他命中注定的如意,只有二选一那么多。
简单的调查过后,他查到了和事件相关的另外几个人的现状。元浅本可以活过更久的日子,却因为他们几个,用自己的寿命折换成短暂的快乐。可是元浅真傻,傻到以为每个人都会反过来给予同等的回应。可是当那个少年被葬到黄土之下时,另外的那几个人却都过得风生水起,特别是那一对让那个少年伤心的男女,一个在海外当着世家太子的,一个过着桃花源般悠闲自在的日子。
他们连起码的哀伤都不屑于通过一段守候来表达,急匆匆地各自去奔了前程。
他说不清那一刻滔天的愤怒与仇恨的来源,究竟是因为那几个人看上去早已将那个傻傻的男孩子忘在脑后、自顾自地过着好日子,因为这种强烈的不公而产生的,还是因为……因为那个如今已经长成温婉女子的她,如今依旧痴痴在等着她心里的那个人。
他的报复计划几乎立刻就产生了,清晰果决,毫不留情,却又不留痕迹。只是那个男人的车祸并不在计划